曾鈺成終於宣告不參選。短短一個多星期,他由好像「臨危受命」積極考慮參選,到決定不參選,但又表現得有點不情不願,說到時如果兩個熱門都取不到六百零一票,流選要重選也沒所謂,甚至會積極考慮投入重選。究竟有甚麼玄機?如果一個真正公開公平的選舉,曾鈺成便不用這樣「委屈」;如果一個真正公開公平的選舉,葉劉淑儀便不會到處乞求選委提名也不達標;如果一個真正公開公平的選舉,也不會像現在只有醜聞不斷的梁振英和唐英年繼續玩,何俊仁繼續陪跑;如果一個真正公平公開的選舉制度,也不會建制派不同利益集團要表面和諧,也不會這次真刀真槍撕殺後,曾鈺成要提出「 大和解」。
有趣的是,這位「大和解」提倡者,特別意味深長地提起一位現在於小圈子內「炙手可熱」,也是港共中人的梁振英,說梁振英兩次致電他,指自己沒有搞他的黑材料。曾鈺成猜測收集他黑材料的人,是擔心他一旦出選,會影響其他候選人,因此以為黑材料可阻他參選。但曾說這並非他不參選原因,並批評抹黑文化正抹黑這「選舉」。曾鈺成這樣說,令灰記想起不少傳統「愛國」陣營過來人的「肺腑之言」,共產黨的內鬥異常殘酷。無他,一個「封閉」的組織,加上黑箱作業為主的政治操作,矛盾政爭不能公開,不能以較公開公平的制度解決,撕殺起來,自然倍加殘酷。
曾鈺成提建制大和解,未知是否有感而發?他不但提建制大和解,也要向泛民示好,說建制與泛民只是「人民內部矛盾」,還對這個小圈子選舉及其產生的政府,表達了建制派內最直接的批評,他說,發展到現在,這個選舉機制,在公眾中的公信力已受非常嚴重損害……管治威信受到非常嚴重損害,要正視……中央政要正視,過去發生的,令市民對普選行政長官訴求更強烈……
不過,灰記好友對曾鈺成提「大和解」極不以為然,覺得世事沒有那麼兒戲,對各派,包括「溫和」泛民的熱烈響應感到不解。眼見中共專制沒有半點鬆動,鎮壓異己越來越嚴厲,包括對「敏感邊陲地區」西藏的準軍事戒嚴,這位中共香港本土成員,談「大和解」的意義何在?
這裡灰記要重溫,上星期曾鈺成宣布有意參選時,第一時間透過沈旭暉題為「曾鈺成︰大和解 訪破局者書」的訪談,看看曾鈺成究竟何所然︰
「『真普選是不能迴避的』
沈﹕你認為香港下屆選舉會有「真普選」嗎?現在的候選人,都沒有很清晰的回應門檻的問題。
曾﹕會有的。我不認為我過分天真,我之前亦有向中央官員提及,如果你想通過一個篩選機制的行政長官選舉方 法,是行不通的。就算機制上是可行的,但政治上是否行得通呢?最近急轉直下的事暫且不說,就說說早前的情況,當時只有兩人可選擇,一位民望高、另一位差很 遠,若民望低的竟然可以在選委會得到很大支持,就算他當選,先不說公眾嘩然,他在位後的管治亦將會十分困難。假如 將來的選舉採用一個高門檻的篩選機制,去保證中央不支持的候選人不能參選,這個方法公布時,社會就會反彈;如果社會沒有反應、泛民的民望低,則根本連出局 也不必要,讓他們陪跑不是更好?所以真普選是不能避免的,我經常跟人說,民主也許不是好的制度,但是一個最容易令大家接受的制度。既然中央開了口,說 2017年可以普選行政長官,是走不回頭的。
沈﹕那你如何看待功能組別的存廢問題?目前兩位建制候選人似乎都不願廢除它。
曾﹕大家都知道,功能組別不符合普選的原則,既然說了2020年全部普選立法會,那麼只有兩個方法,一是全 部取消功能組別,二是改革它符合至普選的原則。到今天為止,沒有人能提到一個「符合普選的原則的功能組別選舉」辦法,可能有人聰明可以想到,但至少這一刻 沒有。而且認為功能組別值得保留的人會認為,如果改革到符合普選原則的話,還有沒有強烈理由需要保留呢?因為它已經面目全非,能否發揮功能組別的原有作 用,很有疑問。這問題的答案,在於當實行普選後,應需要設計不同的選舉分工,例如參照國外的兩院制,不是所有都是地區直選,而是有另一種直選並存,甚至在完全直選的前提下保留分組點票,以防止地區利益凌駕香港利益,這些都是我們需要考慮的。」
相信曾鈺成這段對雙普選的看法,是「溫和」泛民鍾情「大和解」的原因。曾鈺成被一些泛民認為是傳統「愛國」陣營中,思想開明的人。年青時曾一度是「火紅」 份子的政論家練乙錚,則調侃曾鈺成是香港最後一個「馬列主義者」。從正面看,在中共走向權貴資本主義,極度腐朽的今天,曾鈺成是少數存有「理想」的中共人 員。
說起曾鈺成這個香港最後一個「馬列主義者」,這裡灰記要賣弄一段親耳聽到的軼事。十多年前,灰記朋友認識的一位任職The Economist的英國人,來香港作97專題採訪,其中一個對象是曾鈺成。這位英國人年青時信奉馬克思主義,曾到中國學習,懂一點普通話。他在灰記面前對朋友說,曾鈺成自稱信奉馬列主義,但對馬克思主義其實不甚了了,看不出他像個Marxist。其實這位英國人曾留學中國,應該知道中國式馬克思主義與西方馬克思主義相去甚遠吧。
灰記聽過不少傳統「愛國」陣營過來人說,那時親近/加入共產黨,是為了民族救亡,為了愛國,其實興趣不在「艱深」的馬克思主義理論,而是覺得中共可以帶領人民「站起來」,過有尊嚴的生活。而中共在未取得政權前,大聲疾呼民主,讓人憧憬。這些「愛國」人士,例如羅孚父子,以至程翔等,最終看清中共面目,親身體驗中共權鬥的黑暗,以及歷史證明中共獨裁統治對人民的殘害。中共在「文革」以後不得不痛定思痛,要進行改革,以挽回民心,或套用中共術語,調動人民積極性,否則經濟會崩潰,其政權亦難保。而中共承諾過的民主,人民的選舉權和監督權再次提上日程。
但經濟上「右傾」 的鄧小平,政治上同毛澤東一樣,都是孤家寡人的獨裁者。魏京生寫大字報,說要民主還是要新的獨裁,觸怒了這個孤家寡人,被判刑二十年。有人說鄧小平比毛澤東稍有進步,沒有大開殺戒。但十年後,鄧小平及中共強硬派,終於不能再忍受學生民眾反官倒、爭民主的訴求而大開殺戒。傳統「愛國」過來人程翔指,中共從此 走上權錢結合的權貴資本主義不歸路。
而所謂民主派與建制派的鴻溝,亦是因「六四」屠殺而起,中共對港政策轉趨強硬亦因「六四」而起。曾是中共在港團員,原本為基本法草委,已故的司徒華,不就是因為「六四」屠殺,才與中共決裂嗎?中共原已十分緩慢的政治改革,不是因「六四」屠殺而停頓以至倒退嗎?要民主派與建制派和解,邁向雙普選,能不處理這個中港深層矛盾的關鍵嗎?
「平反六四、結束一黨專政、建設民主中國」不是香港支聯會,多年來的口號嗎?這個大部分泛民都參與其中的組織,前任特首董建不是曾三番四次勸司徒華把它結束嗎?當然司徒華沒有同意,他即使同意,很多香港人也不會同意。現在中共強硬路線依然當道,瘋狂抓捕異見人士,內地錢權結合,與人民矛盾異常尖銳,又可以如何和解?
「解鈴還需繫鈴人」,要和解,中共及其在港代理必須先行一步。中共必須承認自己執政六十年來的種種災難,必須為「六四」採取血腥鎮壓手段,拒絕與學生民眾溝通解決問題而鄭重道歉,跟著要提出政治改革日程。如果暫時不可能,至少也表現一些誠意,例如不再軟禁抓捕異見人士,不再無理阻撓天安門母親公開悼念「六四」死難者,讓天安門母親調查「六四」死難者確實名單等。而不是像曾鈺成般各打五十大板,一人讓一步的廢話。
「……曾﹕關於六四,我曾開說過,很清晰的,當年政府當然是做錯,否則就不會死人;至於應否平反,只能由當權者決定。我記得我這樣說後,有政府官員問曾蔭權「能否跟隨曾鈺成的答法」,行政長官說「當然不行」。我希望大家明白,作為行政長官,就是中央的代表,這議題上的話不能和中央立場相反。至於廿三條,其實當年很多人反對是反 對入面的條文,所謂「魔鬼在細節」,事實上,立不立法是一個問題,如何立又是另一個問題。如果立廿三條讓人覺得你是用來打壓言論自由,人們當然會反對;但 如果做足諮詢,汲取教訓的話,不一定有很大阻力。至於應否有普選才立法,我認為重要性不大,等多屆亦無不可。」
平情而論,曾鈺成對「六四」的答法,比那個五時花六時變的梁振英「踏實」一些,可能是港共中人最可以答的上限,即承認政府是做錯了。但他心中的做錯,可能與如灰記般的港人仍有巨大差距。他認為中共最大錯誤是「搞出人命」,換言之,如果鎮壓方法「聰明」一點,「好看」一點,曾是否認為可接受呢?很多參與悼念「六四」死難者的人,是壓根兒反對鎮壓學生和民眾,要求中共溝通對話解決問題,實行政治改革。而中共高層亦有人持這意見,甚至為堅持不鎮壓學生而失去人身自由,被軟禁至死,他就是當時的中共總書記趙紫陽,名義上中共最高領導人。其實這也是中共自己要解的一個結。
換言之,仍然在中共體制內的曾鈺成,或要依附中共體制/香港建制的人,在一些關鍵問題上並沒有多少個人意志,至少不能要求中共「平反六四」。「我希望大家明白,作為行政長官,就是中央的代表,這議題上的話不能和中央立場相反」,換言之,如果有雙普選,港人有權選特首時,一是港人「知情識趣」,不要選一個在「六四」問題上與中共意見相左的人,此人相信多來自泛民陣營,二是泛民如要加入建制,便要如歸了隊的港共中人/建制派般「洗心革面」,不要再提「六四」。這不是「大和解」,這是招降書。
灰記不想揣測政改一役,「泛民」分裂後,一些「務實」的「泛民」是否正朝著「洗心革面」的道路前行。但這個的確是困局,香港人是否可以完全不理內地情況,只求「偏安」?同理,中共是否可以不理香港的示範作用,任由香港雙普選「變相港獨」?而且,香港人是否為了「偏安」而願意放棄一些重大原則?例如放棄「平反六四、結束一黨專政、建設民主中國」這些口號,置唇亡齒寒的內地人於不顧。果如是,其他「核心價值」是否也可以逐步放棄,像新加坡人一樣,只滿足於選一個依然聽命中共的威權政府?
其實現在已有不少這樣「危險」的想法逐漸進入主流,例如香港「內耗」效率低,香港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政府帶領,在在都指向威權政治、強人政治。灰記不想懷疑曾鈺成的誠意,也相信他比較開明,也許如此,他才在宣布不參選時說,自問那麼多年都不是中央能接受的人物。但也正因如此,中共連一個比較開明的曾鈺成也接受不了,在他們眼皮底下可以真正港人治港,高度自治,民主多元,便實在有點魔幻主義。除非,中共已不是現在的中共,中共已充滿如曾鈺成的「開明派」,中共願意為與廣大中國人民及香港人「大和解」而洗心革面。
在此借用曾鈺成在訪談中的說話,「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主義說,『先進東西的生命力一定會比落後的強』」,中國以至香港人民對公義、平等、人權、法治、自由這些「先進東西」追求,必會迫使中共改變其「落後」面貎,或把它喠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