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的明信片及其他戰場

灰記又要說句老套話,以人為本是否終於敵不過主義和意識型態,人始終是主義/意識型態的產物?

剛去世的日本老導演新藤兼人的遺作,《戰場上的明信片》,道盡兩者的「辯證」關係。雷影以日本臨戰敗仍不斷徵兵送死做背景,反映此荒謬政策對人民造成的創傷,反映天皇體制和軍國主義視人命如草芥的殘酷。

電影的所有人物,包括「運氣」較好,不用赴戰場的松山啟太(他是一百人當中僅有幾個,因為抽到「好籤」而沒有被派往打必敗的仗,因為1944年後,日本已成強弩之末);託松山把妻子友子寄給他的明信片帶回給妻子的森田定造(森田戰死);接替哥哥定造「迎娶」嫂子的三平(亦被徵召而戰死);先後對三個男人(森田兄弟及松山)投入感情的友子;友子的家翁和家姑(家翁因兩子戰死的悲傷加上不堪操勞而猝死;家姑不堪打擊而自縊身亡),以至那個對友子「虎視眈眈」的區長等,都是主義和意識型態,即日本天皇萬歲和日本軍國主義的「犧性品」。

而友子在明信片所寫的,沒有你在身邊的節慶,倍感寂寞(大意),是對「集體主義」的最有力回話。

但即使是反戰題材,偉大導演的演譯的確有其見地。松山和森田被一枝籤分隔,命運各異,特別松山戰後回到家鄉,發現妻子和自己的父親私奔了,道盡人在主義/意識型態的「操弄」下的荒謬。為國犧牲的代價是甚麼?

灰記印象最深刻是友子這個角色,看來是默默承受的傳統日本女子,到後來所爆發出來的情感與欲望,是對加諸女性的主義和意識型態的最終「反叛」。電影的結局,兩位被戰爭,被主義和意識型態詛咒的倖存者,把代表承受所有傳統的祖屋燒掉,重新栽種上金黃的農作物,雖很有反戰味,但這是還未結束的戰爭!

對灰記而言,之所之戰爭還未結束,是因為主義和意識型態的操作並末停止。二戰後的冷戰也是一場歷時近五十年的戰爭。今天沒有了「自由世界」和「共產世界」之爭,但戰爭仍未結束,依然有不少以國土統一、國家安全為名的戰爭,由大國主導。美國的反恐愛國主義也是很「厲害」的主義/意識型態,主流美國人深受影響,至少對此似是而非的意識操作沒有作出抗拒,任由美國窮兵黷武,發動各動大小的戰爭。美國人可能不像當年垂敗的日本人一樣,遠赴戰場代表著自己的死亡。今天的戰爭更可怕,殺傷的對象主要是平民,軍人的傷亡機會低得多。但今日被派駐外國的美軍,取代了當年東亞的日本兵,成了憎惡的對象。

對主義/意識型態,由此引伸的戰爭的反思,並非主流產物。日、美的反戰呼聲始終佔少數,愛國主義仍是主旋律,但這些反對聲音有份量。如新藤兼人、金井正、黑澤明等的反戰電影,大江健三郎的書寫,喬姆斯基的政論…。這些反對聲音能否影響人心,甚至與愛國主義教育抗衝,不好說。

回到香港的現實,只有國族主義可以售賣的中國共產黨,在完成了黨人治港的部署之後,加緊推動國民教育,九月由小學開始,進行有害的愛國教育。這事引起一群中學生及部分家長的反彈,齊起反對。現在有約三分一學校暫緩推行國民教育科。但教育局聲明,最遲於一五至一六年度,必須推行國民教育科。

灰記以為,愛國主義已經糟透,現在是歌頌中共的國民教育,則更災難性。特別現在中共自詡大國崛起,要在世界資本主義戰場爭奪,行徑與歐美列強已相去不遠。現在大陸的愛國主義教育,訓練出大批誓要中國第一的仇外「憤青」,他們可能就是中國窮兵黷武的後盾。

國族主義的殺傷力,在於其盲目性,例如,XX地方自古以來是我們的地方,XX地方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XX是民族分裂的罪人…他們只要你熟讀這些方程式,不要深究其中的來龍去脈。於是有甚麼問題都是外國的錯,都是「反華」勢力的陰謀。

灰記就曾經在外國見識過愛國主義的厲害。話說1979年,中國突然發起「對越自衛反擊戰」,兩個共產陣營「兄弟」反目,北美的報章亦大篇幅報道。當時灰記一位朋友,喜歡與外國人來往,生活非常洋化,與她談起這場戰爭,她劈頭一句,「我是中國人,當然支持中國打越南」。灰記必須承認,當時亦多少受「民族意識」影響,偏向中國,但對中越起戰仍感到頗為意外。後來參加了一個研討會,才多少有點了解。當時參與研討的主要是毛派人士,亦有部分持中立態度。毛派大罵越南想當東南亞共產陣營盟主,有對別國的領土野心,中國是出於解救別國免被越南侵略之心而開戰。

不過,有較持平人士則認為,中國打越南是為了向歐美交心,而最重要是赤柬倒行逆施的「共產實驗」,三年統治死去全國人口三分一,最終被越南支持的洪森政權所推翻,越南有大批軍力派駐柬埔寨,中共為了牽制越南,解救這個比自己更冷血的盟友而打越南(當然越南和洪森政權亦非善類,但洪森政權推翻赤柬,對水深火熱的柬埔寨人而言,絕對是 lesser evil)。

中國當時侵越的理由是領土受越南騷擾,以及越南華僑受迫害,這些都是表面理由,蓋領土爭議涉及很小地方,赤柬迫害和殺害華人比越共多得多。

亦有人說,當時「文革」剛結束,鄧小平需要提升自己的威望以掌權,於是祭出民族主義旗幟,派兵打越南以肅清政敵。但無論原因在那裏,這場肯定是不義之戰,但在民族主義者眼中,沒有這回事,只有中國人當然擁護中國這回事。

這場完全不必要的戰爭,中越雙方均損失慘重,中國就有幾萬人被送往當炮灰,至今仍是禁忌。那首《血染的風采》就是紀念「為國捐軀」的解放軍的歌曲,諷剌的是,「八九六四」成了民運歌曲。現在我們高唱《血染的風采》時,有否想到這場不義的「自衛反擊戰」,以及無辜的犧牲者(就像成為強弩之末的日本軍國主義者,依然要徵召人民入伍去送死)?

鄧小平說過「韜光養晦」,卻打了一場愚蠢的不義戰爭,消費了民族主義,浪費了多少青春的生命。溫家寶說過「永不稱霸」,但這位政令出不了中南海的總理,能阻止中共的野心家利用戰爭而「上位」嗎?

而為甚麼統治者都著意灌輸愛國主義/民族意識?這又令灰記想起當年在外國的那位朋友,「我是中國人,當然支持中國打越南」,不管這是否侵略戰爭,不管歷史已不斷證明戰爭的禍害。這是灰記堅決反對任何的主義和意識型態的灌輸,特別是大國/強國的灌輸的原因,因為只有大國/強國才有能力發動戰爭。

自治與自決(二)

早前台灣總統大選,引發香港應如何學習,以至不要台灣變成第二個香港的討論。這些討論強烈顯示香港人對中共統治的不滿與恐懼。的確,中共以蘇俄扶持/利用起家,最終要打「民族主義」/「愛國主義」的牌,以阻擋民主的趨勢,沒有任何意識型態/理想可以售賣,的確狼狽。

而在「愛國主義」教育下的大多數中國人,盲目追隨大一統思維,自然看不過眼台灣人自決,香港人真正自治,這些衝著大一統意識而來的訴求。中共自然不會不好好利用這個唯一的意識型態武器,因此會說台灣的命運不由二千幾百萬人決定,應由十三億人決定,會說鼓吹雙普選「五區公投」是變相港獨等。

最近有人在互聯網熱轉一篇網誌,名為《為什麼我想香港獨立/自治》,在香港雜評已有六千多人看過,面書也有不少人轉貼,已有千多人喜愛,包括不少社運人士。仲然灰記並不認同網誌的很多說法(例如覺得作者過份強調香港人和內地人的差異及不能溝通,這也許是年青一代與灰記這一代的不同吧),但在中共已越來越掌控香港,很多所謂學者專家已不敢觸碰的獨立/自治的敏感話題,作者卻以平靜的語氣訴說自己的對香港的感受,及對內地的疏離,還大膽提出香港政治上與中國大陸分離的意見,其精神值得尊重。所謂言論自由,不外如是,就是可以說出「大逆不道」的話。

獨立/自治在香港當然是敏感的議題,不少親中共權貴的人,甚至中方的人都說過類似香港「反對派」企圖把香港弄成「變相獨立」的話。其實泛民那有魄力和勇氣搞「變相獨立」,但這些言論反映中共極不願看到香港有真正意義的民主自治。所以,香港人要爭取民主,其實已經觸動中共敏感而脆弱的專制神經,更何況要提出獨立自主。然而,why not?中共及那些中國民族主義者,甚至灰記這類老餅,至少也應了解一下香港為什甚麼有不少年青人有這種分離傾向。

「我想,廿一世紀不應該再是強盛國家擴張領土的年代,我認為一塊土地屬於土地上的居民,屬於認了這塊土地為家的人,而不是周邊軍力強盛的人。只要想獨立就可以獨立,不需要搬出歷史因素,我也支持世界各地想獨立的人民。中原必須大統一是一種迷信,一種少人辯論過卻多人接受了的迷信。對大家最好的可能是一個美國式聯邦政府,或地方各自獨立,再成立一個像北約的組識互相保護,及一個像歐元區的組識加緊經貿往來。不過無論是北約或歐元區式合併都是自由加入的,互相尊重,不勉強同化。獨立不是鬧事,是很基本的人權,為獨立運動犧牲的人都是勇敢的民主鬥士。香港在過去幾千年都跟大陸是同一個國家,但這不代表今天也應該是同一個國家,因為最決定香港和大陸差異的,不是過去那幾千年留下來的文化遺產,而是在近代中國發生的事,使得有知識的華人很多離開了大陸,而香港則學習了西方的民主自由法治思想。香港的主權移交是不符合國際慣例的,根據聯合國的Declaration on Granting the Independence to Colonial Countries and Peoples,殖民地有權公投要獨立還是留在宗主國,例如直布羅陀公民投票就選擇了繼續留在英國,即使前宗主國西班牙至今不承認英國主權。人權宣言中國有份簽署但沒份屐行。新界條款只寫租借不是藉口,殖民地的自決權是割讓或租借都平等享有的。」

「我認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我的祖先的身份認同不等於我的身份認同。這種國民身份認同很主觀的,我自己在大陸出生,我有很多親戚在大陸,但我在香港成長,甜酸苦辣都在香港經歷,所以我覺得香港是我家,不是大陸。在這個全球化的年代,血緣關係不再去到大於一切的重要,我很欣賞美國那一套無分種族立國基於友誼的理想(雖然美國人實踐得不夠好)。對於大陸偏遠地區的貧苦大眾,我當然同情也願意捐助,但我對其他國家的窮人的憐憫程度是一樣的--換言之,對大陸山區農民的同情心是出於「我是地球人」的身份,並不是我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有歸屬感。……」

「……不過,看到網上給大陸人罵的留言…我還是覺得,要令多數大陸人考慮一下分裂是很難的事。還有,我說的獨立是一個籠統的詞,大陸聯邦政府及香港高度自治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但台灣必須獨立,那是很基本的尊重。台灣的朋友,請不要懼怕對岸軍力。如果情況是解放軍對國軍,那當然解放軍勝。但打起來的實際情況將會是部分解放軍對全體台灣人民,加美軍支援,還有國際間對大陸侵略行為的譴責。大陸不可能調派太多兵力去打台灣,因為台灣要獨立,大陸境內就有很多受壓迫已久的少數族群呼應,大陸要先控制國內的混亂。唇亡齒寒,懇請支持香港,當香港被完全同化,下一個目標一定是台灣。無論你們要捍衛的是中華民國抑或台灣國的主權,我都很尊敬。請相信獨立運動不是尋釁滋事,是爭取很基本的人權。」

當然,從老左/傳統馬列主義觀點,一定反對這篇文章的自由主義觀點。不過,灰記雖然自命左傾,對傳統馬列主義則有不少批判和保留,特別是以「無產階級專政」為名,實為政權的存亡而不惜一切的思維,即所謂「亡黨亡國」的黨國思維。這種思維很容易走上強權暴力的道路,蘇聯和中共的歷史已證明一切。其實,中共在國民黨的大陸黨國年代,不又是在鬧獨立,建立起中華蘇維埃,與國民黨抗衡。不過,那時是槍捍子的年代。今時今日,就應該是人民說了算的年代。依靠「群眾」起家的中共,早應歸還人民選舉權和監督權,讓中國人民當家作主,而不是繼續那種黨國奴化教育(連台灣的國民黨也做不下去)。要是中共真的相信人民,相信「香港同胞」,為何不能讓香港人決定自己的命運?

拉丁美洲就是一個很好的示範,不少左翼政權憑取悅人民的政綱及承諾,在民主選舉中獲勝,並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反新自由主義的改革。這些國家跟中國關係良好,如果中共說不走西方資本主義的道路(其實中共已在走黨國主資本主義的道路),便應改為效法拉美左翼政權,讓人民以選票及民主參與監督為其政權背書吧。

中共如果願意進行真正意義的民主改革,灰記相信香港年青人的離心會少一些,至於台灣人則不敢說。但「大陸聯邦政府及香港高度自治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其實民主便會衍生多元,便會減少對大一統的迷戀,到時中國成為不同自治區和省的平等自願結合也並非壞事。

至於作者所提「大陸境內就有很多受壓迫已久的少數族群呼應」,少數民族的自決,例如西藏的命運,又是另一個課題了。

反侵略與民族自決

近日釣魚台的紛爭,掀起中、港強大的民族主義情緒。八年抗戰、三年零八個月黑暗日子(日本佔領香港)等,在老一輩以及有涉獵這頁慘痛歷史的中國人和香港人心中,的確刻骨銘心。受異族侵略、勞役、統治、剝削是何等痛苦的事。

灰記屬戰後第二代,從父母輩親身經歷以及歷史書籍,對日本當年軍國主義的暴行,有一定的認識和批判。灰記年輕時,父母常對沒有經歷過戰亂和被侵略的第二代說,你們真的幸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確,生長在英國殖民統治下的香港那段經濟起飛以後,大英帝國準備「光榮撤退」的政治寬鬆時期,不能不說比較「幸福」,特別同大陸受毛澤東主義奴役的人民相比。不過,作為反殖民統治者,灰記沒有一些港人要懷念英人統治時期,懷念末代港督肥彭的心結,反而不恥英國殖民統治者,包括騷王肥彭的虛偽嘴臉。

其實任何帝國/殖民主義者,都覺得高人一等,看不起其他民族,日本人、英國人如是,中國人/漢人也不例外。古代直至上世紀初,中國的統治者以天朝自居,看不起人民,看不起外族。只是外族,特別歐洲日本船堅砲利,清廷一次又一次被迫割地賠款,但依然不肯放棄「朕即天下」的帝國空想。俱往矣,現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高速發展,軍事強大,中共政府雖在貿易糾紛時稱自己是發展中國家,但同時亦為「大國崛起」而沾沾自喜。

「大國」究竟離帝國多遠呢?近代中國積弱而受外侮,中共建政後,在國際上的確走出一條獨立自主的道路,這是很多中國民族主義者「看不見」中共高壓統治的原因,特別是那些海外華人。獨立自主是很多國家,很多民族的願望,今日眾多亞非拉民族從歐美諸國殖民佔領下,總算達成獨立的理想,建成民族國家。不過,仍有不少民族依然未能獨立自主,其中一個同中國有關的民族是西藏。

現在有越來越多的中國漢人,對西藏被中共軍事佔領,被殖民統治作出聲援。當然,這些聲音對比於漢人主流,依然是微弱的聲音。畢竟能夠超越民族/愛國主義的人始終佔少數。而流亡的西藏精神領袖十四世達賴喇嘛丹增嘉措,在民族受壓迫下,可以抛開民族仇恨,由爭取西藏獨立,轉移尋求在中國的主權下實行藏人治藏,這種超越民族主義的識見,卻得不到只剩下民族主義(漢族大一統主義)可銷售的中共善意回應,依然被妖魔化,更不時被中共的藏族官員辱罵。不過,灰記可肯定,這些辱罵達賴喇嘛的藏族官員,一定被普羅藏人唾棄。這些藏族官員的嘴臉,令灰記想起香港殖民地時期的一些「高等華人」,比英國人更英國人的嘴臉。

如果能夠抛開中國民族主義思維(即西藏自古以來是中國領土的那一套)和中共八古(解放軍入藏解放農奴的那套宣傳),西藏被中國軍事佔領及殖民統治這個事實不難看到。即使中共現在聲稱依然信奉的馬克思列寧主義,也支持民族自決。列寧也講過蘇維埃聯邦內的民族有自決權,可以自由離開這個聯盟(當然蘇聯後來食言,更對各加盟共和國實施斯大林主義式的專制統治,直至蘇共倒台後,這一馬列主義對民族自決的支持才得以實現,真是諷刺!)如果中共真的是共產主義者,便應讓西藏人有民族自決的權利。

在中國大陸,要有真正獨立於官方意識型態的有關西藏地位的學術研究,簡直是喙木求魚。幸而香港特別行政區還有相對的學術自由,可以有較客觀的學術研究。灰記最近發現,香港大學法律學院比較法和公法研究中心,於兩年前出版過一篇名為《西藏是否應有民族自决的權利?》的專題論文論文的作者是一位十分關注人權的律師夏博義(Paul Harris),他是一位英籍香港人,香港人權監察的創辦人。灰記相信,香港雖云有學術自由,但華人學者仍然視拋開官方意識型態研究西藏政治地位為禁忌,所以要有勞這位「老外」律師仗義執言。

如果不帶民族主義偏見看夏博義的文章,可以得出西藏人有民族自決權的結論。而夏博義亦認同達賴喇嘛的中間路線︰「自決不一定意味著獨立。在許多情况下,在一個大國中實施自治對雙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自治一方既可以作爲大國的一部分,享受大國的國防、外交關係和經濟機會,又可以保留當地的法律、習慣和文化,避免受到外來干涉。香港就是一個好例子。12

達賴喇嘛已經多次說明,他希望西藏在中國的管治下享有自治,但是有關自治必須是具有真正意義的自治。基於他在藏民中的權威性,只要他在任何公投中明確表示支持自治,那麽藏民大概也會支持。

然而,除非中國政府改變思路,真正的自治不會是一個選擇。這一點從中國官方發言人對達賴喇嘛措詞嚴厲的批判和抹黑中可以看出來。

(12 香港自治的程度顯示了所謂“西藏自治區"所缺乏的自治。香港擁有自己的貨幣政策、對自然資源的控制權、教育制度、法律制度、出入境政策,以及由選舉—儘管只是部分民主選舉―產生的議會。以上提及的各項,都是西藏缺乏的。)

除非中國政府容許真正的自治,西藏的自决就意味著獨立。中國可以長期用武力壓制藏人,但由烏克蘭和俄羅斯的例子可以看出,對於無可置疑是一個民族的人民來說,即使幾百年的壓迫都不能滅絕對民族自决的渴望。」

民族主義偏見當然並非只有中國才有,好像日本的民族主義偏見也造成別的民族的重大災難。而好像纐纈厚、大江健三郎等能深刻反省日本民族主義禍害的日本人畢竟是少數,不少日本人對日本軍國主義,跟大部分中國人對西藏現況,都是人云亦云,甘願被極端民族主義者所利用。相比之下,在日本的民主體制下,反省日本民族主義的著作還是可以出版發行,例如支持沖繩人有民族自決權的大江健三郎,其《沖繩劄記》可以出版,沖繩人仍然可以公開要求獨立,比中國主主權下的西藏人所受的強力壓制,任何有別於官方意識型態的有關西藏的書寫均被禁止公開出版的高壓環境文明得多。

最近北京有一個名為《烈日西藏》的展覽,由民間策展人及藝評人栗憲庭策展,主要展出藏族藝術家的作品,反映西藏人在中共統治下的生存狀態(官府容許展覽舉行,是對西藏藝術的「敏感性」無知,還是一種「寛鬆」的表現?)

藏族作家唯色在她的博客看不見的西藏》寫道︰「這次畫展以“烈日西藏”為題。從“發生發聲”到“烈日西藏”,其表述已由表及裡,意味深長,豐富多樣,並且在欲語還休之間傳達出無法忽略的某種生理感受, 正如舉辦畫展的栗憲庭先生所體會的,這是一種“切膚之痛!”而這讓我想起前些年看過的一部講述前蘇聯時代的電影,片名Burnt By the Sun 被譯為《烈日灼身》或《毒太陽》。我反覆看過多遍,那種被烈日灼傷的痛並不只有蘇聯這樣這樣的國家才會施加,所有的極權制度都會施加给人民同樣的痛,所以我們 感同身受。」

但願這些聲音不會被民族主義偏見以及專制統治所掩蓋,能讓更多人聽到。

去國

跟朋友說,今年十月一日很想離開香港,朋友說短短兩三天假期,不如到內地或澳門休息,我說不想在那段期間身在任何一處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領土。然後一大堆建議,台灣、東南亞……。

高喊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共產黨,今年要大事慶祝掌權六十年。現在中國經濟強大,當權者少不免要炫耀一下「豐功偉績」(這也是歷代帝王的虛榮),大閱兵少不免,勞民傷財也少不免。最最讓灰記噁心的,是為了這個盛大慶典,借口濫捕濫判,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劉曉波、譚作人、許志永,還有更多更多名不經傳的。他們都是依照憲法賦予的權利爭取權益,維護權益,但遭遇無法無天的對待,不是進看守所、監獄,便是精神病院。

對於中共這些粗暴拙劣的技倆,「偏安」於兩制的一邊的一些人,如灰記之流可以寫文章宣洩一下,但對活在專制恐怖主義陰影下,以至被專政的內地人,又有多少意義?但灰記始終認為,向當權者的倒行逆施說不,是最起碼的義務。所以某些泛民戰戰兢兢,揣摩「阿爺」底線,企圖配合上面所謂循序漸進(實則循例拖延,等候歸順),他們所謂繼續爭取(實則蹉跎歲月,戀棧議席)的政治改革遊戲,實在沒出色之極。總辭又如何,失去議席又如何,沒有關鍵少數又如何,保守勢力把持立法會通過了保守的政改方案又如何?問題是要彰顯決心,向由中共主導的政改諮詢鬧劇說不。(延伸閱讀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04386)

灰記越來越相信「中國沒民主,香港沒民主」,而香港的價值又不在於拼命與大陸融合。而為了這些所謂融合,為了盲目的發展主義,嚴重破壞生態環境的「十大基建」紛紛上馬,包括那效用令各方質疑,令菜園村村民失家園,令地底生態受顛覆,耗資六百五十億的廣、深、港高鐵。香港的官僚向大陸同行亦步亦趨,同樣好大喜功,搞形象工程,要留名百世。(內地官員有實際利益,在項目繁多的工程中飽私囊;香港則多屬為資產階級財團服務。)

可幸香港還有民間社會的活動空間,尚能對政府的種種作為發出抗議聲音(其實大陸亦越來越多群眾性事件,表達對貪官污吏,粗暴統治的不滿,不過大陸民眾表達不滿的代價要比香港高得多) 。這種空間分隔了兩個制度,不過沒有分隔兩地的人民。灰記理想地以為,經營這個空間是兩地人民的默契,例如越來越多內地人來參加「六四」和「七一」活動,越來越多兩地的民間交流,又例如最近前央視記者杜婷和在內地長大的香港人劉楨楨,在旺角舉行座談會,聲援被捕的許志永,還利用TWITTER向內地直播。在在都顯示公民及人權意識把兩地民間社會拉近。最新消息是許志永獲「保釋」候審,中港兩地民間的關注相信對許志永的「保釋」起一定作用吧?

香港這個空間不僅是香港人的最後防線,也是內地人珍而重之的自由空間。但願這份共識會越來越強烈,以至共同爭取兩地真真正落實民主自由,人權最終得到保障。到時候,不會再有借「六四」、「國慶」等的名義,國家機器肆無忌憚地進行花樣百出的侵權行為。

除了為「大典」舖路的肅殺,灰記預期今年的「十一」會強力銷售廉價民族主義、愛國主義。作為自命思想左傾者,灰記特別抗拒民族主義,歷史上異族,國與國之間固然有互相交戰,死傷枕藉,但war at home的情況不會更少。中國人互相殺戳,統治者勞役人民的殘酷程度﹐並不比外國入侵者低。每次國家統一,都是以血流成河,百姓受難為代價。一方面口口聲聲說台灣同胞血脈相連,另一方面把導彈對準台灣,對準二千多萬血肉之軀,還指摘主張台獨人士把二千多萬台灣推向災難深淵,這就是赤祼祼的強權邏輯。

談到統獨問題,灰記又要提到當年的加拿大工人共產黨,七、八十年代法裔的魁北克人獨立情緒高漲,工人共產黨雖和中共關係密切,卻並不如中共一樣,堅決反分裂,而是尊重魁北克人民的意願。而這種尊重魁北克人意願,不以武力解決統獨紛爭的共識,並沒有助長分裂意識,加拿大至今依然「領土完整」。即使魁北克人真的選擇獨立,加拿大人也不會把魁克人說成國家分裂罪人。所以民族主義/愛國主義只是中共,以及所有強權統治者迷惑人心的「鴉片」。作為左翼人士,應該更擁抱國際主義,人道主義,以及站到低下階層一邊的階級意識。

說到這裡,灰記有以下自白︰灰記曾經現場觀看香港對外隊的國際足球賽事,當現場奏起外國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時,灰記都不其然的站起來,有時受現場氣氛和「民族感情」的感染,也會哼起「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民……」。灰記唯有自我解釋為對義勇軍進行曲創作人的致敬,是落後國家人民被帝國主義和軍國主義蹂躪的怒吼,而不是對大國崛起的亢奮。事實上,義勇軍進行曲的填詞人田漢,就是在文革期間,被這個大國的國家機器迫害致死。

據聞中共一面倒鼓吹民族主義的同時,內部重提高舉馬列主義旗幟。如果他們真正相信馬列主義,就更應多體會馬克思所寫的《國家的消亡》的含意,更應領會人民自治的巴黎公社精神以及《國際歌》的無疆界精神。是的,作為左翼人士,應該把《國際歌》作為自己的「國歌」,以工人無祖國作為自己的座右銘。

為了進一步與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決裂,灰記想過在「十一」那天拒絕站在中國領土之上,以示對中共政權為了「穩定壓倒一切」的濫捕濫判的抗議。但又想到「十一」黃金周周邊的國家滿是度假的中國人,愛國的中國人,為大國崛起而亢奮的中國人,不免有點悵然。

中式五四情結

據報中國官方「擴大」紀念五四九十周年。「擴大」其中一個環節是胡溫到大學見見學生,循循善誘一番。

中共黨總書記胡錦濤對青年學生就有如下期望︰「希望全國青年學生把愛國主義作為始終高揚的光輝旗幟,把勤奮學習作為人生進步的重要階梯,把深入實踐作為成長成才的必由之路,把奉獻社會作為不懈追求的優良品德,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征程上譜寫出更加輝煌的青春樂章。」

Well, 灰記一向認為共產黨販賣愛國主義是一種墮落。所謂工人無祖國,難道走資的中共真的把國際主義精神忘得一乾二淨?

這裡姑且不去批判胡錦濤的愛國主義。二十年前的青年學生也在五月四日自發舉行紀念五四遊行(是中共建立政權以後的第一次),他們高舉「反貪污、反官倒和爭取民主自由,政治改革」的旗幟。在二十年前的五月和六月,青年學生繼續五四精神,最後有人為此付出生命、被監禁、被迫流亡等沉重代價。

敢問 Mr Hu,二十年前的青年學生是否把愛國主義作為始終高揚的光輝旗幟?是否把奉獻社會作為不懈追求的優良品德?灰記相信 Mr Hu 回答不出來。

至於「把勤奮學習作為人生進步的重要階梯,把深入實踐作為成長成才的必由之路」,這是一般老師勉勵學生的例牌說話,與五四精神風馬牛不相及。

而「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征程上譜寫出更加輝煌的青春樂章。」令人想起希特拉好像也曾經向「無知」的青少年說過類似的說話(當然希特拉心中最偉大的民族是日耳曼民族) ,所以這話最令灰記「起雞皮」。「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那麼其他亞、非、拉民族呢?

至於那位感情十足的總理溫家寶,則對著清華學生說︰「五四精神這就像一盞明燈,永遠在你們心裏點燃,而且照亮你們前進的方向,不要退縮。」對不起,灰記看的只是報紙剪報,不知道 Mr Wen 有否或如何解釋五四精神。

無論如何,又敢問 Mr Wen,二十年前那眾多敢於反貪污、反官倒,爭取民主自由、政治改革的青年學生,五四精神是否也在他們心裡點燃,而且照亮他們前進的方向?灰記相信 Mr Wen 一樣答不出來。

那些青年學生很多沒有退縮,但換來了失去生命、被監禁、被迫流亡等沉重代價。這一點, Mr Wen 和 Mr Hu 都心知肚明。

而灰記相信,中國官方不管是否紀念五四,不管如何紀念五四,總有青年學生們會知道二十年前那些青年學生們的理想與熱誠,以及為此而付出的代價,就如總有青年學生們會知道九十年前那些青年學生們的理想與熱誠, 以及為此而付出的代價一樣。

而那些有獨立思考的青年學生們一定會繼承非官方版本的五四精神,推進社會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