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8「周年」絮語

DSC_0992-2對一些雨傘運動參與者,包括灰記而言,九月廿八日重返金鐘的「高潮」,可能是警方用擴音器「警告」人民力量不要「衝出馬路」,「勸喻」在場人士不要受人民力量「煽動」。

也許這種由督察級警員站在高台上對群眾的「廣播」,在去年的雨傘運動期間和及後旺角的「鳩嗚」行動屢見不鮮,成了眾多參與者的「集體記憶」,當警方這次又來這一套時,在場人士的「自然反應」就是憤怒的噓聲、舉中指、爆粗口。

這些在場人士並非人民力量的追隨者,但聽到不斷重複的「為咗你地嘅安全著想」、「請聽從警方嘅指示」等說話,便怒火中燒,有人高喊「有你地班黑警喺度先唔安全」,有人高喊「點解要聽你指示」、「我示威關你叉事」⋯⋯。

這種「同仇敵慨」的聲音,令灰記想起多少個晚上,在金鐘、旺角,特別在旺角,那種團結一致,不分你我,大家一同面對暴力國家機器的「動人」場面。這也是全世界無數政治運動/革命最「激動人心」的場面。如果說雨傘運動/抗爭有什麼值得珍惜的legacy,這種「團結精神」是其中最重要的遺產之一。

這種「團結精神」是否只在「危急關頭」,防禦「外敵」才出現?現在還剩下多少(大會以及長毛在928一周年大力呼籲大家出錢出力支援因雨傘及後雨傘被檢控的「戰友」,是在呼喚這種「迷失」了的「團結精神」)?這種「團結精神」是否能再整合,甚至transcend雨傘期間組織與組織之間的互不信任,督促組織不要再「脫離群眾」?

DSC_0993說實在,「轟轟烈烈」,甚至可說「史無前例」的雨傘運動/抗爭「慘淡」收場,也許對很多參與者(包括那些被稱為「政治素人」的首次參與者,以至一些「老餅」如灰記)而言是一㮔極大的「創傷」。「創傷」可能是因為體驗到政治現實的殘酷,「民主」目標的「遙不可及」,要持續抗爭的代價愈來愈大。

殘酷的政治現實就是中共政權已赤裸宣布要主宰香港的一切,「黨委文化」已「君臨」香港,只差在過程之中是手法硬一點還是軟一點,絕沒有「河水不犯并水」、「香港人管好份內事,不要理會中國發生什麼事」這回事。而香港人最終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有能力」的「投誠撈油水」,「沒能力」的「乖乖」當順民,要麼為抗爭付出代價,沒有所謂中間路線。說走中間路線只是自欺欺人。

中共最近把「統一戰線」,本來屬於黨的政策,也寫成了法例,當中亦提及對港、澳、台的統戰。把對香港各階層的統戰寫成中國的法例,是繼「一國兩制白皮書」、「831決定」後,中共進一步要撕毀中英聯合聲明,踐踏基本法,壓碎香港一制的明證。

如此清楚的訊息,那些「經驗老到」的泛民組織及學者,應該一清二楚,不應再有任何懸念,或曰幻想,以為在「愛國」與歸順中共之間還有「很大的空間」。現在,那些「溫和無底線」人士紛紛組織智庫/參政團體,繼前公民黨員湯家驊為首的「民主思路」,由前「毛派」施永青當顧問,由兩位前民主黨員狄志遠、黃成智等亦組成的「新思維」,正好響應「國家」「依法」統戰香港各階層的號召。而黃成智的「愛國」,希望能「為國家所用」,要求委以公職的「表忠」,正好示範在新的「統戰形勢」下,一些選擇「投誠」的前民主派人士要爭取成為建制一份子的迫切心態。

因此,兩傘運動爆發一周年後,各泛民政黨及組織代表在連儂牆前的「慷慨陳詞」,令灰記感觸良多。「佔中」意念的出現,雨傘抗爭的爆發,正正是泛民政黨/組織「深陷」「一切為四年度的選舉」的群眾組織及動員「窠臼」,令他們對政治運動愈來愈採取機會主義的心態,「等運到」/缺乏承擔,令他們逐漸「脫離群眾」,不再獲群眾信任的結果。群眾最終轉而支持年輕、缺乏政治經驗的學生領袖「帶領」「民主運動」,「雙學」亦注定擔當了一份他們擔當不起的「政治重擔」。

亦因此之故,一些(主要是口頭)「勇武」/「激進」組織「乘虛而入」,以「拆大台」的口號希望爭奪「群眾」。不過,他們雖然成功令不少群眾不再信任既有組織,但亦未能代替既有組織「帶領群眾」,成為運動的主流。而他們主催的「香港建國」、「香港城邦」、「港獨」(即進一步與中國切割)的意念則得到一定數目的青少年(主要是他們一般沒有如上一代的「家國」包袱)的認許,或者是雨傘運動「失敗」,中共/梁振英政權進一步顯示專橫面目,進一步把「黨國意旘」強加港人頭上的「必然結果」。

而「本土自決」意識亦開始在學聯及學民思潮等學生組織萌牙,例如學民思潮召集人黃之鋒提出放棄追求政改,轉而探討公投修改基本法,過渡2047。辜勿論提出者的意念/理論是否成熟,年青一代要更著力「命運自決」的探索正好呼應(或抗衡)「港獨/建國」訴求。

相反,「老一輩」的泛民政黨/組織是否有認真檢討這次運動的得失,「痛定思痛」,重新振作?灰記聽他們在連儂牆的發言,未發現有何新意。反而「佔中」發起人之一,泛民學者陳健民批評「港獨」會令中共對港強硬,若成為主流是非香港之福的說法多少有點「意氣用事」。

老實說,如果「不刺激中共神經」有效用,泛民就不會落得一面說「退無可退」,然後節節後退的局面。而不管有否提出「港獨」的訴求,雨傘抗爭在中共心目中已經等同「顛覆政權」、「反中亂港」,因此他們要大力「修理」政改立場極溫和保守的法律學者陳文敏,千方百計阻止他被任命為港大副校長,皆因他「被動地」與雨傘運動扯上了關係--佔中發起人戴耀廷是他擔任院長的港大法律系副教授。

如果泛民政黨以為雨傘運動後北京派人與他們見面,便以為中共對雨傘抗爭的「定性」有所「鬆動」(「『阿爺』冇嬲哂我哋」),因而又生避免「刺激中央」(其實即是伺機退讓)的念頭,就是沒有吸取教訓,沒有長進。最近泛民成立針對與中共「溝通」的聯合平台,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一小步,因為他們亦意識到泛民支持者對個別政黨/團體與中共「溝通」的極不信任。而「群眾的眼光往往是雪亮」的,中共的所謂「溝通」是統戰技倆,希望逐個擊破。泛民要同中共玩統戰遊戲,一定要再三複習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共如何利用統戰逐一收拾中國的民主黨派,委以有名無實的官職,邀請暢所欲言,最後發覺還有人不識時務,敢說出真話,於是腦羞成怒發起「反右」運動,最終把民主黨派完全壓服。

今時今日,泛民暫時還有未被壓平的「一國兩制」作有限度的「屏障」,但要抉擇的時刻愈來愈近,要麼跟隨愈來愈受中共主宰的政治遊戲規則,讓自己甘願墮入「愛國」的陷阱,不敢越雷池半步,變成最終與建制派無異,「運氣」好一點,可以如張炳良、馮煒光等過過「官癮」;如果泛民還有點「志氣」,無論出於政治理念還是政治野心,就要敢於承受與中共決裂的種種壓力和代價,敢於承擔「顛覆政權」和「反中亂港」的「罪名」。

其實什麼「愛國」不「愛國」,中共最著緊的是政權的「永遠」延續,或曰「千秋萬世」,最怕是被奪權,沒有任何接受人民監督或分權的現代政府意識。其黨國思維就像中國古代帝國一樣,朕/黨即天下,朕/黨萬歲萬歲萬萬歲。但人類歷史似已證實,無論皇朝還是黨國,獨裁的政權不可能千秋萬世。事實上,中共的新舵主習近平一面高喊「中國夢」,一面哀嘆隨時「亡黨亡國」,至少共產黨,以至習近平不如想像般自信。

換言之,中共有著殘暴(即不惜一切為保政權)和脆弱(害怕政權隨時不保,即「亡黨亡國」)的「本質」,相信提倡「港獨」的「勇武」/「激進」派,提出「命運自主」/「前途自決」的學生組織,提不出什麼的泛民,以至以抗爭者自居的人,只要是張開眼,一定也都會看得出來。而中國最終是「和平演變」(看來機會不大)還是中共被暴力推翻,其間的政治爭鬥和社會動盪,必會波及香港。也許現在香港發生的很多事情,已經並非純粹「本土事務」,而是有著「大國巨變」前的痕跡。

 

 

大國夢話

習近平剛在九月初利用抗日戰爭勝利紀念,大肆舉行超擾民的閱兵儀式,口頭上聲稱不會發動戰爭,但「尚武」氣氛不減。因為他要向國內國外顯示自己是中國獨一無二的統治者,共產黨是獨一無二,不能取代的執政黨。而習和共產黨最終要依靠的就是這一批黨軍,所謂「槍桿子裡出政權」,或如中共一些老革命所謂「打江山坐江山」,武力是沒有了「革命理想」卻依然以革命黨自居者的最終「避難所」,除了以日常的暴力(當然也有甜頭)以維持政權,他們所等待的,就是最終的暴力攤牌,因為他們始終相信暴力是解決問題的最終方法。

說共產黨等待最終的暴力攤牌也並非信口雌黃,習近平的前任胡錦濤以至習自己都不只一次警告其黨人,不「改革」就要「亡黨亡國」,但如何「改革」,共產黨最高層以外全沒有話語權,任何來自民間的「不聽話」言論/行動都隨時會被鎮壓,任何非官方的改革想像都被說成企圖顛覆政權的「和平演變」。是的,靠著黨軍槍幹子的人就是接受不了「和平演變」,接受不了老百姓監督自己的權利。就連一國兩制下的香港人要爭取《基本法》賦予的民主權利,爭取真正的自治,也說成「勾結外國勢力的和平演變」。

因此,對著這個不願意「和平講道理」的政權,有些人只能選擇暴力手段,例如每次民間的維權抗爭行動,往往暴力收場,因此備受民族壓迫的維吾爾人走上「恐怖主義」之道。亦因此這政權更振振有詞要提升暴力的能力。不過,儘管國家暴力機器武裝到牙齒,當官的依然沒有安全感,對上不知幾時被雙規交待貪腐問題,對下不知幾時百姓起來維權對付他們。最近有報導指廣東當局下令「管制」科一級官員(村一級的領導)的護照,即表示連低級幹部也怕他們會外逃,這是對共產黨一個極大的警號。不過,共產黨依然繼續表面風光。

習在向全世界顯示擺平了黨內派系爭鬥,大權在握後,以強人姿態出訪美國,不管訪問結果如何,中國「大國崛起」看似勢不可擋。習慣在世界各地以「自由」之名,行暴力之實的美帝,說樂見中國「和平崛起」,是否有點「酸味」?還是成竹在胸?畢竟二戰後在國際上發動戰爭最多的國家是美國,美帝的軍力依然首屈一指,中國要發漢武帝以至滿清皇朝領土擴張的春秋大夢,先要問過美帝。

不過,在發帝國春秋大夢之前,習近平已將在中國習慣了的領導人出巡那套強加於美帝。例如要求訪問首站的西雅圖實行兩日擾民的道路管制,要求習所到之處不能讓他看到任何抗議示威場面,真是有「天威」。看看號稱全世界最民主國度的美帝會否屈就。

與此同時,親建制的《東方日報》(9月21日)刊登了題為「2017倘與華開戰美或落敗」的文章,似在為「強人」習近平訪美「打氣」,討討那些大中國民族主義者的歡心。文章引述美國智庫蘭德公司對中美軍力的分析報告,向那些「蠢蠢欲動」的中國好戰派大派高帽,說兩年後中國和美國如果就南海諸島及台灣「問題」開戰,美國未必勝仗,甚至有被打敗的可能。

灰記不懂軍事。不過,現今軍事工業屬全球一大資本勢力,有著自己見不得光的agenda。這些服務軍事工業的所謂智庫,很有可能誇大中國的軍事實力,以催促美國政府對軍備投入更多資源,以便軍工界從中取利。況且,中國貪腐和造假問題嚴重,中國軍事實力是否真如數據所顯示般強大,水份有幾多,天曉得。

不過,中國的確有好戰派咬牙切齒要「主動出擊」。所謂外因源自內因,當中共「亡黨亡國」的危機迫近,這種對外好戰的冒險主義將會更盛行。兩年前,中國官方《中新網》就刊載了一篇題為「中國未來50年𥚃必打的六場戰爭」的文章(香港由黨報《文滙報》轉載),開宗明義要利用武力和干涉他國內政以解決領土的紛爭,而且還有次序及時間表:「統一台灣」(2020-2025);「收復南海諸島」(2025-2030);「收復藏南」(2035-2040);「收復約魚島和琉球」(2040-2045);「統一外蒙古」(2045-2050);「收復被俄國侵佔的領土」(2055-2060)。

觀乎文章的「邏輯」,或缺乏「邏輯」,完全是一種大中國主義的妄想。香港《文滙報》轉載,支持文章觀點的142人,反對的394人,有人更留言不如收復外星,收復太陽系。而日本以及外國一些網站也有轉載這篇文章,不知會否為日本及外國的右翼勢力提供更多仇華的理由?

一篇如此粗疏,大言不慚,香港俗語云「打飛機」的文章,為何出現在中國官方的媒體上(而香港黨報及大陸很多網站轉載)?難道中共內部也有人為了緊抓政權也擁抱這種赤祼祼的大中國民族主義、盲動主義,以至盲動至有些地方極不合「外交倫理」?譬如「外蒙古」其實是聯合國成員國之一的蒙古國,與中國有正式的外交關係,文章卻提到三十年後,中國要利用武力威懾,「統一蒙古」。

灰記不知蒙古國當局是否知道中國官方媒體刊登了這些言論,知道了是否懾於中國現在的架勢而沒有作出抗議。理論上,代表一國官方的媒體,如此粗暴事先張揚要脅某國要接受被吞併,否則武力對待之,足以引起巨大的外交風波。

此外,在「收復藏南」一段更建議「最好是中國從現在開始,想方設法誘使印度分裂,分裂成幾個小國,讓印度無力與中國抗衡。

當然,分裂印度的圖謀不一定得逞,但最低限度也要使與我國藏南接壤的阿薩姆邦和被印度侵吞的錫金獨立,弱化印度抗衡中國的實力,這才是上策。」

這不是赤祼祼的干涉別國內政嗎?這不是走帝國殖民主義的舊路嗎?如果印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誘使」西藏獨立,中國又能說些什麼?而印度成功「誘使」西藏獨立,所謂藏南的邊界問題亦不關中國的事,問題亦隨之解決。事實上,西藏傳統上同印度關係更密切,亦並非自古以來是中國的領土,在中國軍隊於五十年代初進入藏東前是事實上的獨立國家。如果說錫金被印度吞併有權獨立,西藏被中國吞併也絕對有權獨立吧!如果傳統上印度一個邦可以被中國「誘使」獨立,中國就不要指摘「外國勢力」誘使曾被英國統治一百多年的香港走向獨立了。

此外,把琉球(即現在的沖繩)也視為要「奪回」的「領土」也是狂妄之極,而且踐踏外交倫理。首先,說古琉球曾是明、清的藩屬國,但古琉球亦同時向日本稱藩。及至十九世紀末日本強行將琉球「廢藩置縣」,納入日本帝國版圖,大清帝國亦無力干涉。現在沖繩人民族意識高漲,反對美國駐軍當地的同時,亦愈來愈多沖繩人希望獨立,但他們並沒有半點「戀華」情結,沒有想過要成為中國的一部分。說要「取回」琉球,完全是帝國思想作祟。

如果古代曾經是某某國家的藩屬,就永遠屬於某個國家的邏輯成立,那麼越南、韓國都是中國的了。蒙古帝國的其中一支曾經征服中國,建立元朝,那麼中國更應該是蒙古國的吧。但你問問越南人和韓國人,說越南和韓國應該是中國的,他們至低限度都會說你痴人說夢吧。你中國人也不願意成為蒙古人吧。但奇怪的是中國官方傳媒竟然傳播這種荒謬的帝國邏輯,當中國的軍力更強大的時候,中國的鄰國能不擔心嗎?

再者 ,琉球人獨立意識高漲是一回事,沖繩現在事實上是日本領土。中國官方傳媒把日本的領土說成中國要「奪回」的「故土」,不是撩事鬥非是什麼!要知道,美國在七十年代初結束軍事佔領沖繩時,返還(回歸)日本是沖繩人的主流民意。換言之,當年沖繩人選擇了日本,沒有選擇獨立,也沒有選擇中國或台灣。

幾十年過去,愈來愈多沖繩人對美軍基地所帶來的不安感到不滿,加上核基地的陰霾,沖繩人感到被出賣,民族意識逐漸復蘇。最近民選的沖繩縣知事翁長雄志到了聯合國在日內瓦的歐洲總部,在人權委員會就美軍基地負擔問題,以及琉球在人權受侵害下如何實現民族自決發表講話。民族自決可能會逐漸成為沖繩人的主流民意,但當地人民依然沒有選擇中國或台灣。

而灰記在此博客亦說過多次,西式民主縱有這樣那樣的不足,甚至有時相當虛偽,但在處理「民族問題」比只懂得口頭及行動上的暴力鎮壓的中共文明進步得多。好像日本政府,也沒有因為沖繩人選了一個有獨立意識的知事而「暴跳如雷」,把他抹黑成「分裂祖國」的「陰謀家」,首相安倍年初更要就美軍基地問題與翁長雄志會面,各自表述。估計沖繩人遲早會就沖繩是否脫離日本獨立而推動公投,到時日本政府會否文明到底,尊重沖繩人民族自決?拭目以待。

如果說世界有什麼進步,當今愈來愈多人感到人權以及民族自決權往往比「國家統一」及「領土完整」更重要,是人類意識的一大進步。無他,通常為人權及民族自決權而呼喊的都是受壓迫的社群及族群。正所謂那裡有壓迫,那𥚃有反抗。所以有著複雜「被統治」及抗爭經驗的台灣人,他們的權利更應受尊重。由中國大陸敗走台灣的國民黨政權,由專制的壓迫者過渡成要由人民授權的執政黨,並有過在野滋味,也是幾代台灣人不怕犧牲的抗爭結果。而這些抗爭成果亦是台灣人自我認同的體現。

因此,中共要武力「統一台灣」是逆世界潮流的倒退行為,即使武力取得成功,也只是比當年國民黨更不受歡迎的外來政權,完全沒有正當性可言,擁有悠久抗爭歷史的台灣人不會就此屈服。

在中共迷信暴力的今天,中國民族主義者的其中一個假想敵日本,其民間對以「國家之名」將人民進向戰爭深淵的反省,對和平憲法的堅持,獻身新一輪反安保鬥爭的努力,值得各國,包括中國,愛好正義和平人士的支持和效法。其實日本民間出版的教科書大部分都對日本侵略鄰國所造成的傷害及慘痛教訓有深刻的反省,而作為原爆的犧性者,日本民間對未來可能出現的核戰有深度的警惕。

事實上,各個大國(中美俄等是表表者)以「保護國民」為名,沒有吸取戰爭的殘酷教訓,競相研製核武及大殺傷力武器,在「愛國」的旗幟下,結果把人類捲進更危險的戰爭邊緣。而中國在黨國體制下,民間獨立思考的空間被擠壓,對戰爭與暴力缺乏反思,因而容易受民族主義所惑,而令中國的「戰爭販子」/「帝國夢者」有機可乘亦未可逆料。還是老生常談的結尾,如何令更多人明白民族主義之惡,如何拆解鼓吹仇恨的民族主義,特別是大國的民族主義,是當務之急。

香港足球與「港式國族主義」

IMG_0851香港足球代表隊獲得幸運之神眷顧,於2018年世界盃亞洲區外圍賽第二圈分組賽第三場賽事,在作客的惡劣環境下,頑強地以零比零守和實力較強的中國隊,暫時以三戰得七分,領先二戰得六分的卡塔爾及二戰得四分的中國。九月八日香港主場迎戰剛以十五比零擊敗不丹的西亞勁旅卡塔爾,將面臨更嚴峻的考驗。

比賽舉行時,灰記正參與一個朋友臨時邀約的飯局,與一群陌生人(他們則因為雨傘運動而成為經常聚會的「同志」)一起吃私房菜。灰記無意間向朋友提起中港大戰,一些初見面的朋友馬上搭嘴說,雖然不看足球,但很關心這場賽事,還馬上利用手機看直播,當時賽事進行了二十分鐘。於是,整個飯局的其中一個焦點就是「求神拜佛」維持零比零戰局至完場。到補時完畢,大家如釋重負,歡呼拍掌起來。

有健談的人乘機大發議論,說體育運動,特別是團隊運動,很能喚起民族身份認同,當年曼德拉就任總統之後,利用南非主辦世界盃欖球賽的機會,鼓吹黑白共融云云。的確,體育促進國與國之間交流,亦同時滋養民族意識,甚至極端民族意識,歐洲一些充滿種族仇恨的足球流氓,到處鬧事,成了危險人物。

回到家裡,灰記再上Facebook關注中港大戰賽後的消息,看到不少原本對香港足球,甚至對足球毫無興趣的朋友都在轉貼及興奮地談論這場賽事。那種面對中共政權不斷打壓,香港不斷被矮化的「委屈」,終於因為一場國際足球賽事而可以一吐寃氣的感覺非常強烈。體育與政治的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香港足球隊振奮人心的表現,凝聚了香港人,「我是香港人」的聲音前所未有的響亮。不過,作為一個關心政治同時自幼愛看本地足球的老球迷,灰記會多一點的思考和感受,譬如會感嘆九月三日晚上香港隊帶給很多香港人的始終只會是短暫的喜悅,而香港人關心香港足球亦不會持久。

由殖民地時代到現在香港政府和足總,以至香港社會對足球都沒有夢想。懂走位,抓緊現成機會,只爭朝夕的「醒目仔女」心態,依然是香港的主流「核心價值」。主流香港人依然認為為「虛無漂渺」的夢想努力和犧牲不划算,賺快錢最實際。

由於「踢波冇前途」或「運動員冇前途」,「醒目」的家長和老師從不會鼓勵子女和學生去追夢,除非子女讀書不成。因此很多有潛質青少年一早便放棄足球夢,把足球當成課餘/業餘興趣。而無論港英還是特區政府,亦從沒有正視職業足球對足球硬件,即足球訓練及比賽場地的要求。香港由一九七零年代開始號稱足球職業化(當時還自誇是亞洲最早創立職業足球的地方),幾十年過去,職業球隊要與公眾共用球場的問題仍未解決。先不談球場的質素問題,每日一小時三十分鐘一節的訓練時間,稍稍過時也被康文署職員驅趕,這根本就是香港職業足球的恥辱。

2009年香港在東亞運奪得足球金牌(主要原因是日、韓沒有派出主力參賽),特首曾蔭權忽然熱愛足球,然後有了一個說要振興本地足球的「鳳凰計劃」,幾年下來,康文署向足總撥款多了,足總人員編制膨脹了,但場地問題依然固我,連多撥一些訓練節數給職業球隊也懶得去做,是官僚無能還是愛理不理,天曉得。

至於那些支配市場,穩賺暴利的大商業機構,則一向對投資也未必有回報的體育/足球缺乏興趣,頂多只會象徵式贊助一下以建立公關形象,要不計較地長期投資職業足球則咪搞我。於是,香港的所謂職業足球就只靠一些「熱心人士」出錢出力支撐,一些所謂大球會如南華、東方、傑志等一年班費頂多一、二千萬,小球會為籌足足總所要求的五百萬而四出奔波,不少所謂職業足球員仍要兼職謀取生計。這是惡性循環,軟硬件不足,足球水平不斷被其他地區趕過,與強國差距愈來愈遠。

而香港球迷亦其實很現實,很「醒目」,有現成的英超、西甲直播,可以在電視欣賞全球最高水平的聯賽,有這個那個世界頂尖球會和球星可追捧,為何要入場支持只有「業餘水平」的香港球會和球員,因此一場球賽有一、二千觀眾便心滿意足,好像最近香港隊主場賽事旺角場坐滿六千人,則已是難得的盛況。這就是香港足球「苦澀的現實」。

唯一比較正面的消息是,獲得政府撥地馬會撥款在石門興建的傑志足球訓練中心剛落成啟用,標誌香港終於有職業足球隊擁有自己的訓練場地(不計南華會那個極差劣的私家場)。不過,灰記始終有疑問,何以計劃了十年,也是由政府撥地馬會撥款,足總主理的訓練中心,到現在仍未落實興建?何以遲來的傑志會更加獲得馬會的信任,而理論上代表各個球會的足總反而不能說服馬會早日落實撥款安排?其他球會可否效法傑志,要求政府撥地馬會撥款興建足球訓練中心?這都是值得熱愛本地足球的球迷關注,香港足球能否拉近與其他地區足球水平的關鍵問題。

回到政治。足球推動身份認同,也受身份政治的影響。最近編著香港革新論,提出「溫和」本土主義的方志恒,亦乘香港隊「人氣急升」之機,在Facebook寫了「我們的足球場,我們的『港式國族主義』」,以早前引起爭議的中國足協宣傳中港大戰的海報作引子,批評海報對香港隊有不同膚色的人「語帶輕佻的嘲諷」,「其實是一種以『種族血緣論』(Ethnic nationalism)為依歸的政治取態,是『中國人就是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這種『漢族沙文主義』的折射」。然後描繪一幅與中國大陸截然不同的「國族圖像」:不論甚麼人,「定居香港都能以港為家,自由生活和平共存。這種不以種族血緣為分界,而以我城核心價值為感召的精神面貌,可稱之為帶有『公民價值論』(Civic nationalism)色彩的『港式國族主義』」。文章並稱70年代開始有在港住滿七年外援作成員的香港隊(其實若灰記記憶無誤,六十年代甲組警察足球隊的中鋒,本身是督察的英國人窩利士(Wallace),也曾代表過香港隊踢國際賽), 是這種「港式國族主義」的最佳體現。

中共自從放棄「共產革命理想」走資之後,推銷有大漢沙文主義偏見的中國民族主義,灰記在此博客多所批評,指出其謬誤和危險之處。不過,這次中國足協的海報是否流露「血緣民族論」所影響的心態,還是一些香港本土主義者過份閱讀,則仍有值得䤁酙之處。而方志恒企圖建構一個從來沒有種族矛盾的香港,亦過於美化「港式國族主義」。

其實不太久遠之前,六十年代香港仍受英國殖民高壓統治,英國人的種族優越主義仍盛行,英國人與華人的待遇並不平等。六、七十年代一些激進青年反殖,更多的青年被「社會主義祖國」吸引而成為「國粹派」,多少都與少數英國人/白人「高高在上」「欺壓」中國人有關(那時的確很多香港人視自己是中國人,分別只是親國民黨還是共產黨而已)。

而諷刺的是,感到受「欺壓」的華人大眾,卻可以在足球場上拾回「作為中國人的民族尊嚴」,因為無論左派的愉園、東昇,還是右派的東方、南華等,都能輕取陸軍、港會等以英國人為主的球隊,為「中國人爭光」(當然,左右派球隊對壘時,就是「中國人內閧」)。由於種族的不平等,足球並不能凝聚華洋香港人。但亦由於足球有「公平競技原則」,「種族矛盾」可以透過「公平的方式解決」。不過,六、七十年代,入場觀看本地足球的基本上全是華人,「高高在上」的英國人並不會進場與普羅華人「平起平坐」欣賞這個普羅大眾的運動,只會去木球會欣賞主要由英國人/歐洲人參與的貴族式木球比賽,多少反映那個年代含蓄的「種族隔離」現實。

DSC_0983及至七十年代以後,全華人的球會,不論左右派,也逐漸引入外援,一些沒有政治色彩的「商業」球隊如精工、寶路華的出現,亦淡化了球場上的兩黨政治色彩。而港英政府進入麥理浩的「仁慈專政改革」年代,亦較著力推行「本地化」,英國人的優越地位才開始淡化,足球場上的「華洋對壘」亦成了歷史。到了八十年代中英簽署「聯合聲明」,香港主權要過渡歸中國,實行所謂一國兩制之後,本地華人在中英的角力下逐漸成為主體,英國人「養尊處優」才成為過去。而後過渡期,特別是「九七」之後,才多了一些外籍人士(不盡是英國人,甚至英國人只佔少數)進場與華人一起觀看本地足球,一起捧香港代表隊的場。所謂香港「華洋平等共處」,其實並非「自古以來」,而是有其「曲折」的過程。

而「非白種」香港「少數族裔」,如南亞裔、非洲裔香港人,依然被主流華裔香港人歧視,依然被主流香港社會邊緣化,也是「港式國族主義」醜陋的一面。而這種歧視「少數族裔」的狀況,並沒有因為「膚色多層次」的香港隊暫時團結了香港人而有所改善。甚至對一些印巴裔人士來說,被歧視被忽略的情況持續惡化。

灰記最近與年前訪問過的一對巴基斯坦裔姐妹聚舊。這對姊妹中學起立志學好中文,但因為香港政府並沒有認真為少數族裔學好中文而製訂可行的教育政策,她們在學校挫折感甚大,但憑她們的努力及極個別的老師關懷和幫助,她們總算掌握了中文。及至三、四年前,港大有關心少數族裔學習情況的中文教授,與北京師範大學珠海學院的熱心教授合作,保送一批願意學好中文的少數裔族學生往珠海修讀中文為第二語言的課程,這對姊妹是其中兩個。她們完成兩年的課程後,姊姊現正在港大與一些中文老師一起,兼職修讀教授非華語學生中文的碩士課程。

兩姊妹不約而同表示,在珠海讀書的兩年是最快樂的時光,因為那些方志恒心目中受「種族血緣論」影響的中國人,並沒有因為她們的膚色和外貎而大驚小怪,中國同學亦樂於與她們交往,協助她們學習,走在街上,亦沒有被人當「怪物」看待。實習的時候,她們獲派往中國貧窮的山區教授小孩子中文,與那些純真的小孩相處是寶貴和愉快的經驗。反而回到香港這個「家」,不時有不快經驗。最近姊姊坐地鐵,就遇到很難堪的情景。當她坐下時,原本坐在她旁邊的女士馬上站起,不願與她同坐。而在她們當中文導師的學校(這學校有三、四成少數族裔學生),一些教師在她們面前公然指少數族裔學生永遠沒辦法學好中文,返學也是浪費時間的話,令她們很憤怒,與之理論。她們感嘆很多學校招收少數族裔學生純粹為了避免殺校及賺取教育局的津貼,並沒有打算教育好這群少數族裔學生。而教育局只求安置少數族裔學生,懶理教育效果。

兩姊妹慨嘆,以前很希望學好中文成為香港一份子,現在看到少數族裔的教育政策如此不堪,自己在街上不時遇到歧視,感到前所未有的身份認同危機。這對姊妹因為懂得中文,不時聽到主流港人不經意的歧視說話,反而令她們常有不快,「當年努力學中文係咪錯呢?」她們有時會有此疑惑。

這兩位姊妹的遭遇及觀察,足見香港不同種族人士並非從來就是「自由生活和平共存」,相反,這兩位願意學好中文,願意主動向不同族裔香港人伸出友誼之手,經常鼓勵同族人不要自成一角的人,到現在為止仍然強烈感受被主流社會排斥的無奈。

說回足球,如果說現在的香港代表隊球員比過往任何年代都更有「層次」,非土生球員數量更多(以對中國的賽事為例,有份比賽的球員就有三位來自非洲,兩位是在英國出生,香港成長的英國人,三位是來自中國的「國援」,比土生隊員還多,是歷來之冠),主要原因是香港近年青訓不足,有實力代表香港的土生球員(華裔為主)不足,因而要依靠「入籍兵」。因此,香港代表隊所體現的「多元國族主義」其實只是香港足球「不濟」的結果。而一些所謂香港的主流核心價值,如「醒目識走位」,「唔好發夢」的實用/功利主義等,正是香港足球「不濟」的主因之一。因此,不加批判地強調香港人要認同主流「價值」,而不理這些「價值」是甚麼,亦顯得有點「盲目」。

最後再回到政治,如果說面對中共強權/中國國族主義的「逼迫」,香港人要不分種族的團結一致,不要盲目「戀殖」之餘,正視南亞裔以至非洲裔港人的處境,反省對南亞裔、非洲裔港人的態度,才能建立真正「多元共融」的「港式國族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