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耀的恐懼Legacy

新加坡大家長李光耀逝世消息,成了香港不少傳媒的頭條新聞。這名以「嚴父」自居的政治人物,統治的座右銘是不求人民愛戴,只要人民畏懼。他利用鐵腕手法,利用法律上的誹謗罪,甚至以內部安全法未經審訊拘禁異見人士,把新加坡人治理得「貼貼服服」。

對於灰記這類反威權/權威,討厭家長制的人,李光耀是個反面人物。他「效法」蔣介石,搞隔代父傳子的那套封建 東西,把新加坡變成他的家族事業,更令灰記鄙視。事實上,李光耀的新加坡與兩蔣的台灣關係非比尋常,新加坡年青人要服兵役,接受軍訓,當年軍訓的地點就是台灣。灰記一位要好的新加坡同學(下面會提到)就曾經往台灣接受軍訓。

當然,對崇尚威權者,包括不少本地建制派以至一些本土右翼人士,李光耀卻是值得推崇的人物。香港於九七後社會矛盾不斷激化,市民怨氣日重,示威抗議無日無之,在一些追求「穩定和諧」的親建制人士心中,與香港面積和人口相差不遠的新加坡,因為市容整潔,居住環境遠勝香港,便成了艷羨對象,甚至有傳北京也希望香港能和新加坡一樣進行威權式管治。

李光耀支持中國「六四」屠殺,支持鄧小平與他一樣搞專制資本主義,一個聲稱反共的獨裁者和一個聲稱共產主義者的獨裁者,可謂「惺惺相惜」 。而他的獨裁專制,因為披上反共面紗,亦受香港一些本土右翼人士的支持和體諒,認為當年新加坡被極端思想的鄰國包圍,加上來自中國支持的馬共( 但不管馬共領袖陳平後來變成了中共的傀儡,他在抗日和對抗英國殖民主義的貢獻遠比李光耀大),因此不得不採取強硬統治方式,避免國家被極端分子滲透。(見三月廿五日《蘋果日報》評論版《李光耀的中庸之道》作者黃世澤)

在繼續新加坡和李光耀的話題前,灰記又要時光倒流三十多年,回到在北美留學的時代。那時灰記廣交來自世界各地,五湖四海的人,特別左翼人士,其中有兩位要好的華裔同學,一位來自新加坡,一位來自中國。這兩名留學生之所以與灰記要好,多少與他們較「獨立特行」有關。他們兩人都異口同聲說有來自新加坡和中國的「學生特務」(那位中國學生更指出一位國家級領導的秘書以留學生身份領導著眾多中國留學生),監視著各個新加坡和中國留學生的舉動,看有否「行差踏錯」,有否太受西方的自由風氣影響。

但奇怪,這兩位同學一樣我行我素,其時灰記受當地毛派共產黨影響,這位新加坡同學也不避忌與灰記一起與這些毛派人士來往,還跟灰記一起為反對大學加費聯同其他加拿大學生一同佔領校長室。而那位中國留學生亦與那些自成一角的中國留學生不同,廣交不同國籍的學生,包括我們這些來自萬惡資本主義社會的香港留學生,對西方事物甚感興趣,支持鄧小平改革開放,對文革十分反感,當時毛派的灰記還跟他有過爭論,認為鄧小平是「走資派」(話說回來,當年有資格留學的中國學生都是政治可靠,是中共要培養的又紅又專的人才。而當年中國希望向西方學習,這位同學的確表現出對西方諸多的好奇,之後就迎來所謂中國人最勇於探索的十年,然後以六四屠殺告終)。

灰記沒有問過他們如此「獨立特行」,有否試過被「特務」「照肺」或打小報告,更不會想到那位中國同學是否也是「學生特務」 。而那位新加坡同學回國後,起先在父親的外匯店工作,後來替一位印尼富商打工,管理在中國的工廠,雖然偶有見面,已少談當年理想,大家的共同話題就是中國的貪腐及種種光怪陸離的現象,新加坡也少觸及。不過還記得當年他對新加坡政府樣樣管,左翼書籍不准看,連鹹書也不准看的不滿。但他總有辦法弄到一些大陸書籍和《閣樓》或《花花公子》雜誌看。

至於那位中國留學生已失去聯繫,現在是官僚體系的一部分,還是怎樣,不得而知。但知道的是,專制主義大同小異,都是要令人心生恐懼,即使暫時遠離祖國,Big Brother is still watching you, 不管以共產還是反共之名。

IMG_0691而李光耀一去,那些被他迫害得活在恐懼中的異見者紛紛露面,訴說心中的抑壓,期望一個時代的過去,其中一位是年逾六十的張素蘭。三月廿八日《蘋果日報》訪問了這位剛出版回憶錄BEYOND THE BLUE GATE的1980年代良心犯,這本講述她被捕被囚經過的回憶錄二十多年前已經寫成,但就是因為恐懼,不敢出版。

「張素蘭甚至怕得要將書本手稿,分批存放於不同的地方;手機亦預先設定好快速鍵,一旦警察上門拘捕,她只須按一個掣,就可以告知所有朋友。直至逾20年後,她認為要令新加坡新一代知道這段歷史,決定出版書籍,但事前先將積蓄從銀行提出,『以免被起訴誹謗時被扣掉』。」

1980年代公民社會開始在新加坡萌芽,張素蘭與曾志成(與她一起見記者的前良心犯)等人,分別在法律團體、教育等志願機構,關注勞工,言論自由等議題。但他們在1987年被指是「馬克斯陰謀集團」,以內部安全法,未經審訊就拘捕,囚禁了逾20人。囚禁期間更遭嚴刑迫供,有人在冷氣房內被淋水、拷打逼供,又被迫在電視公開招認自己是共產主義者。張素蘭起初拒絕公開懺悔,但想到有異見者以內部安全法被囚十多年的前科,被迫就範。而新加坡公民社會亦被扼於萌芽狀態。而新加坡政府當時的行動代號叫「光譜行動」(Operation Spectrum)。

說到這裡,灰記亦依稀記得1980年代一些流亡的新加坡人曾在尖沙嘴天星碼頭外舉行小型集會,控訴李光耀政府殘酷迫害異己。而1990年代初,灰記認識了一位自願放逐海外的年輕新加坡人,學藝術的她覺得新加坡環境太讓人透不過氣,完全沒有創意空間,於是一個人走到香港打工,從此在這裡生活。記得她對香港的評價是髒亂,擠迫人多,居住環境狹窄,香港人也不特別有禮,但香港的自由空間彌補這一切。

而1980年代正是香港人面對前途問題的「關鍵」時代,在中國當時「務實」政策,以及英國人要「光榮」撤退的前提下,香港人被動地接受溫和的民主改革,民間團體在英國人的默許下逐步興盛,是當時還未民主化的南韓人、台灣人,以至新加坡人「艷羨」的對象。今日香港人要重新面對新宗主國中國的專制威權政治,當日被動接受,或曰虛擬的自由主義,即所謂民主、自由、人權、法治的「核心價值」,脆弱得岌岌可危。某程度上,像是重新回到新加坡人1980年代面對的處境。歷史果真諷刺。

再回到新加坡的異見者。大馬時評人楊善勇在其文章《光耀一生 獄滿天下》,細數那些更早期被迫害的人的經歷,一些被害者甚至原本和李光耀關係密切,如曾任總理署政務次長的陳新嶸,以及新加坡建國前與他同住一所公寓的林清洋等。兩者為後來與他政見不同,被避流亡海外,陳的弟弟((中文版《李光耀回憶錄》三名翻譯者之一),「沒有參加任何非法組織和非法活動,卻在1963年的「冷藏行動」中被捕,而且好一段時期被單獨關禁,精神臨近崩潰。他迄今還沒擺脫被單獨關禁陰影的糾纏,身體非常虛弱。他避免和我有任何聯繫。」

陳新嶸對李光耀有這樣的評價︰「客觀地说,新加坡被踢出馬來西亞之後,李光耀把這個曾經被方壯璧認為是『怪胎』的島國治理得井井有條,既成績顯著,罪孽可不算少,有功也有過。依我看,無論人們將如何爭論他的功過是3比7或4比6甚至對半分,大都會同意:他的『功』是新加坡人民付出沉重代價換來的;他的『過』則出自他的唯我獨尊、獨斷獨行。」(東網)

至於林清洋,李光耀曾稱讚︰「他爲人謙虛溫順,行爲良好,獻身事業,使我不得不對他表示欽佩和尊敬。」並在李口中是「口才了得,下一任總理的人選」,因為與陳新嶸等離開人民行動黨另組政黨,被抓去坐牢,後流亡英國過隱姓埋名的生活,憂鬱症不時發作。

被迫害者的名單還有林福壽、陳華彪、、布都遮里、賽•扎哈利、何標、方水雙、曾超卓、傅樹介、謝太寶……。

現年六十三歲的陳華彪。1974年以「暴動」罪名判監時是一位學運領袖,出獄後流亡英國。1987年更被指控「馬克思主義陰謀幕後主謀」,被褫奪公民權(即張素蘭、曾志成被捕事件受牽連)。李光耀逝世後,他寫了一篇名為《李光耀逝世讓人民重獲自由》的短文(原文英文,由《當今大馬》網站翻譯轉載),一抒多年來的屈辱︰

「李光耀的逝世無疑將打開人民的枷鎖,把新加坡人民從恐懼中釋放出來。與世界任何發達國家相比,新加坡公民和居民對政治迫害的恐懼是無可比擬的,即使是巨富者、非常聰明的人與政治高官都不敢表達他們的異見。

逝世之後,這個人的真面目終將揭開。幸運的是,死者再也不能像生前那樣,迅速地揮動誹謗法律棒子來堵住批評者的嘴巴。

那些享受人民行动黨50年掌政恩庇的人,或很快地就要再度哀悼,因為一黨專政的安逸政治勢必滅亡。這群政治階級的政治生涯從此不再一帆風顺。」

這位離開祖國幾十年的流亡者,是否對新加坡的一切已經脫節,一廂情願的希望後李光耀時代的新加坡起重大變化?

不過,他也許會了解到,近年因為互聯網發達,新加坡人民突破了被官方控制的傳統傳媒所發放的單一訊息,很多人的思想不再像以前那樣封閉。而李光耀11年退出內閣後,雖然仍希望在幕後發揮影響力,畢竟時代不同,他的大家長身影亦沒有以往般龐大,人民對長期執政的人民行動感到厭倦,反對黨的活動空間稍為增加,對政府溫柔批評的書籍得以出版。

IMG_0692由新加坡自由寫作人李慧敏撰寫的《成長在李光耀時代》(去年出版),對李光耀巨大影響力下的新加坡社會及新加坡人心態頗多著墨。對李光耀/人民行動黨壟斷政權,不斷醜化和打壓異己的作風亦提出質疑︰

「如果只有一兩個政敵被形容為"瘋子"、"騙子",我們或許可能還會相信官方對他們所做的評價。可是幾乎每一個挺身出來提供不同政見的人都被形容得一文不值,這番評價的準確性真讓人懷疑。

曾經在大選中獲勝成為反對黨工人黨議員的惹耶勒南的搏鬥精神就讓人印象深刻。他在1981年的補選中勝出,成為新加坡獨立以來的第一個反對黨議員。

……

後來在1984年的大選中,他成功蟬聯議席,足見他在選民心有一定的分量。可是兩年後,他卻被指控做假賬,偽造工人黨賬目,結果被判坐牢一個月,並失去了國會議員資格,同時還被吊銷律師執照。人家是律師,吊銷他的執照簡直就是不讓他有辦法謀生。

過後,他向英國樞密院提出上訴。經英國樞密院審核,認定取消律師執業的做法嚴重不公,這才讓惹耶勒南得以恢復律師資格。不過在此之後,新加坡就在1994年廢除了將本國案件交由英國樞密院的最終裁定的慣例。

惹耶勒南其實大可放棄從政,從此對天下事充耳不聞,選擇過上很舒適的生活,可是他卻又在1997年與其他反對黨人士組織團隊挑戰行動黨。但這回他無法奪下議席,還被控誹謗,吃盡了官司,最終宣告破產。

……

我們知道的是,李光耀曾公開說過,要惹耶勒南趴著過來,跪著向他求饒。

要這位反對黨鬥士向李光耀跪地求饒簡直是異想天開。

過了11年,惹耶勒南在2008年擺脫窮籍後,重振旗鼓,組織新的政黨希望東山再起在下一屆大選挑戰行動黨。可惜盡管銳氣依然,他的時機已過。政黨成立不到半年,82歲的他,因心臟衰竭離開人世,成為了新加坡政壇上另一位富悲劇色彩的政治人物。」(《成長在李光耀時代》146至148頁)
然而,正如不少香港人羡慕的社會穩定、居住環境舒適、政府代辦一切,主流新加坡人在三餐溫飽、生活穩定的大前提下,反而活得相當被動,對政府過於嚴厲的管理,即使私下有不少怨言,亦不敢公開表達,更沒有改變社會的任何想像。因此任由李光耀訂下的優生學精英主義主導一切,新加坡人在小學便被「判刑」,被評定是一少撮「天才」,抑或大部分「平庸」之輩,還是更「差劣」失敗者, 然後被分流到不同學校。

那些被評定為「天才精英」的學生,由政府用最好的資源培養,如果一帆風順,大學被保送到外國名牌大學就讀,然後回新加坡加入政府或國營企業,成為「精英治國」的一員,自視高人一等。那一大群「平庸」很難有所突破,便成為乖乖被統治的順民,而那些「差劣」者則被授以勞動技術,在社會最基層爭扎。新加坡的精英階級社會是如斯的赤裸,新加坡人亦默默接受。

只有這本書溫柔地提示一下,那些內閱部長,不見得在行︰

「更吊詭的是,歷屆的教育部長們來自化工業、金融業、醫學界甚至軍隊等領域,竟然沒有一個是教育界出身的。」

「我在想,是否正因為外行人總在說內行話,所以我們的新育制度一再進行改革,卻始終找不到更長遠的、更能安身立命的根基?是否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的制度總是偏重功能性和功利性,缺乏了對人文修養的重視?

這種安排是不是過度迷信"精英"的能力,以致認為只要是精英掌舵,任何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

現任的通訊藝術部長雅國博士曾是工程系教授。之前掌管此部門的呂德耀曾是海軍總長,而目前管理社會發展部門的陳振聲則曾擔任三軍總長。

讓一位習慣按章行事的軍官或工程師掌管文化藝術以及處理社會問題,很難讓人將他們與創意以及關懷的形象聯想起來。

……

在軍隊裡打滾十多二十年後,表現最出色的軍官們很有可能被納入精英名單,成為部長級的國家領袖。總理李顯龍就是軍官出身,而現在大家猜測將接捧成為下一任總理的人選陳振聲和陳川仁也都是軍隊將領。

這樣的政治精英培養過程令人懷疑他們是否對一般新加坡人所面對的畢業、求職、失業、裁員等問題能有深刻的體會。除了這些軍事將領們,那些在金融業界打滾的金融人才是否扎實的群眾基礎,也很讓人懷疑。」(122至124頁)

在此灰記要把話題拉回香港,香港政府沒有膽量如新加坡政府般提出公然違反聯合國人權準則的優生學精英主義,但香港那群政務官其實亦以精英自居,看不起基層普羅大眾,香港的教育被這群所謂精英官僚瞎搞下,在毀滅創意、扼殺思想方面不會比新加坡好多少。幸好香港或多或少還有較自由的社會環境,傳媒亦非官方控制,香港年青人反叛的空間較新加坡的大,幾十年來,多少還有「讀書不成」,但在文化領域,尤其電影,闖出名堂的人,對政府批評和抗爭也是新加坡人不敢想像的。

而連李光耀這個大家長也羡慕香港人自我解決問題的能力,並非樣樣靠政府,抱怨新加坡人沒有了政府的照顧便甚麼也不懂做。但新加坡人如此被動,李光耀的大家長高壓統治要負上最大責任。新加坡人要走自主路,你們這群迷信優生學,精英得沒救的人民行動黨官僚們願意放手,願意給人民空間自把自為嗎?

而李慧敏亦以一個「飽經世故」的大叔的故事開始,道出新加坡人「謹小慎微」生存之道的由來︰

「以前就遇到一位大叔,他是一個明哲保身、性格怯懦得讓人無法忍受的老男人。當他看到一些喜愛挑戰權威的莽撞青年,總會不以為然,認為這些是沒有經歷風浪,不知死活的初生之犢。

後來聽朋友提起,原來在多年前,這位大叔曾在組屋樓下咖啡店看到街坊高聲批評政府,於是也湊了過去,還表現得同仇敵慨。」

過後沒幾天,他就被叫去問話了。可是他發現,那些跟他一起高談闊論的老先生卻平安無事,照樣在咖啡店裡大聲謾罵,因此懷疑他們是卧底。經過這件事之後,原本性格就有些膽小怕事的他,就變得更加神經質了。

至於誰是便衣警察,也流傳了一些說法。據說,在高等學府或一些機構裡,政府會部署一些情報人員。這些人可能是學生,也可能是我們的同事。他們混在群體裡觀察大家,並經常向政府匯報情況。

這些是在1980、90年代常聽到的事情,目前已經鮮少聽聞在我們周圍有這種"部署",但不可否認,老一輩流傳下來的故事使空氣中瀰漫著一些揮散的恐懼。

但無論這些是真實情況,還是被捏造出來的以訛傳訛的謠言,這種恐懼情緒只會加深人們與政府之間的不信任感,並不利於創造包容與和諧的社會。」(143至144頁)

李光耀逝世,那些迫害和恐懼會否成為過去?新加坡人是否仍仰賴/受制於威權統治?但無論如何,灰記以為,香港無論如何雜亂,只要還有一絲自由空間,香港人絕不能因為虛幻的「穩定和諧」而輕言放棄,更不要幻想有任何威權人物可以帶領香港走出困局,不管他如何自稱先知先覺。雜亂的民間社會,嘈雜的多元聲音,這本來就是香港,不需要借助任何李光耀的legacy。

香港三里塚

政府於幾年前提出興建第三條跑道後,惹來很大爭議,除了附近環境再遭嚴重破壞外,跑道的效益一直成疑。後來,一些前政府中人,如前天文台台長林超英,兩名前民航處長林光宇、樂鞏南相繼質疑第三條跑道是否必要,令政府越來越覺理虧,處處躲避外界的質詢,如大陸空域限制,珠三角上空已非常擠迫等死結問題。

是次繞過立法會的做法,顯然也是因為理虧,而不是不夠票通過的問題。因為在建制派/保皇黨護航下,已經夠過半數贊成票,加上經濟上信仰新自由主義的民主黨,其立法會議員單仲楷比建制派更「進取」,公開為第三條跑道護航,必可通過。說來也「奇怪」,這邊廂單仲楷處處為第三跑道護航,連政府繞過立法會也沒半點批評,而建制機會主義者田北辰,「乖巧」地質疑政府未來十年庫房少收五百億這麼大件事,也不讓立法會審議,是說不過去。一些建制議員嗅到今時今日民意不一定一面倒支持任何基建項目,懂得先「立此存照」,反而理應對政府更警愓的民主黨卻表現得比建制派更建制,無怪民主黨越來越不能令人信任。

如果政府不打芧波,立法會審議期間始終要面對民間團體及一些反對議員的質詢,政府仍有很多出醜機會,以現在政府的低落民望及越來越多市民看清「盲目」發展主義其實是中港官商合謀搶錢的把戲,隨時會引發大規模抗爭行動。為免夜長夢多,於是政府快刀軟亂麻去馬。這是它的如意算盤。

不過,如此一來,這個本已毫無誠信的政府,更令人鄙視。而曾經「泛民」,曾經學者的張炳良,如今與「港共鷹派」梁振英同流合污,為了戀棧權位,甘願替現屆政府霸王硬上弓,不理程序公義的施政作風當爛頭卒。而原是梁振英支持者的林超英,無官一身輕,先警告梁振英不要動郊野公園一條草,現在為了港人整體利益反第三條跑道,果真諷刺。

林超英在其Facebook留言批評政府不尊重法律,是「壞孩子」︰「…首先是不尊重法律,「經濟發展」也要守法,法治是香港的根基。(灰記按︰因現在環評報告還在司法覆核階段)…」

林超英批評梁振英政府不尊重法治,時事評論員黎則奮更把政府架空立法會看成違憲行為。三月十九日《蘋果日報》評論版刊登其題為「強推三跑  架空立法會」的文章。在文章中黎則奮大聲疾呼︰

「如果被公然剝奪僅有財政監察權力的立法會也默不作聲,欣然接受,那麼立法會可以休矣,應該解散,是否全面普選產生,已經無關宏旨。……機管局根本無權決定保留未來十年的盈利,行政會議未經立法會同意,亦不能單方面拍板決定。作為立法會議員,包括立法會主席,不管任何黨派,有關決定根本公然剝奪立法會按照《基本法》第七十三條賦予的權力,如果不堅決反對,就是失職。因是之故,需不需要興建第三條跑道已非問題關鍵,也非爭議要點,立法會應先行提出司法覆核挑戰有關決定,阻止機管局在行政會議的認可下非法挪用屬於庫房的公帑。」

黎則奮的說法有一定道理,問題是建制/保皇派佔主導的立法會,以保皇為目的的建制議員,包括主席曾鈺成,怎會為了立法會的尊嚴與梁政權對著幹。不過,聲稱為民請命的「泛民」議員,應該義無反顧聲討政府的違憲行為,不惜對薄公堂。最終是否要由人大釋法,把立法會僅有的財政監察權力也摘掉,變成赤裸裸的大陸式行政霸道,而港人是否再無奈地接受人大胡亂釋法,則是後話。

回到林超英的留言︰

「其次是霸王硬上弓,空域未解決就興建跑道,意圖將來藉『米以成炊』來脅逼內地交出所需空域,是竉壞的孩子所為,將來會惹來嚴父的教訓。

三是所需空域直接衝擊隣近機場的生存空間,硬搶空域表達的是『大香港主義』和『香港優先』的想法,跟反水客運動參與者無異,破壞香港與隣近城市的關係,破壞珠三角地區各地合作互利的基礎,將來香港不可以再期望鄰近城市給予支援或配合,單打獨鬥對香港經濟的長遠發展,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四是假如所需空域拿不到手,三跑廢了武功,像廣東白雲機場第三條跑道淪為「擺設」,到時千億港元倒了落海,破壞了海洋環境而沒有任何好處,偷雞不成還要蝕渣米,吃苦的是市民,得了甜頭的人則逍遙快活。

現在不知道應該為搶奪空域成功還是失敗祈禱,因為成功香港會死,不成功也死!」

留言最「刺激」「本土派」神經,相信在第三段,把政府官員『大香港主義』、『香港優先』與反水貨客行動者掛勾。而他如此「體諒」內地的立場,相信亦被眾多「本土派」歸類「大中華膠」。公平一點說,「本土派」主張與中國隔離,現實不現實另一回事,無論與鄰近廣東城市配合(即所謂融合)還是競爭,「本土派」都反對。

換言之,反水貨客行動者與政府至少有一點分別,即儘管前者可能是「憤世疾俗」的「破壞者」,但沒有林超英眼中與大陸關係如「父子」的情結,而把後者說成「竉壞」的孩子,其實亦有點簡化,蓋現在大陸政商利益集團在梁振英上台後加緊入侵香港,第三條跑道這頓大茶飯,又豈止純粹香港的事。

大陸更多是建成用不著的大白象工程,甚至是幾乎空無一人的鬼城,這種硬件思維與官商利益掛勾的操作,讓推土機壓碎無數民意,讓官商意氣耗盡民資民膏。而根據資本主義邏輯,貪得無厭而糾纏不清的中港官商資本,也不會放過香港,無孔不入地進行盤剝。

換言之,香港政府不會不惜為了空域而與鄰近城市「反面」,今時今日的香港亦沒有這樣的「本事」。甚至可能北京向香港暗示,你落實興建第三條跑道才跟我們談空域問題也不定,張炳良不是說2007年已與內地達成協議嗎?身兼機管局董事局成員的民主黨議員何俊仁亦開腔幫政府解說,謂空域問題大陸方面口頭亮了綠燈。因此,香港政府絕不是竉壞了的孩子,而是逐步與大陸看齊的官商勾結、行政霸道的利益共同體。

面對越來越明目張膽掏空香港庫房的中港權貴大茶飯,香港市民別無選擇,只能起來抗爭。

說到這裡,灰記想起三月下旬開展的香港國際電影節,裡面有日本傳奇紀錄片導演小川紳介幾部有關三里塚抗爭的電影。稍為對日本左翼/抗爭歷史有興趣的人,大都知道成田市三里塚的農民不滿政府未有諮詢他們的意願,便決定在該處興建新的機場–成田機場,觸發長達十多年的抗爭。而小川紳介決意與當地農民同甘共苦,從農民的角度出發,由1968至1973年,一共拍了六部三里塚的抗爭紀錄片。

三里塚抗爭揭示官商合謀的高速發展,如摧枯拉朽般摧毀傳統行業,犧牲最弱勢貧困農民的利益。這種資本主義運作方式,不論在當年的日本、今日的香港和中國都一樣。三里塚抗爭雖未能阻止成田機場興建,但當地農民持續頑強的抗爭,也令日本政府被迫縮小機場的規模,以及放棄興建第三條跑道。

而香港人亦正面對第三條跑道問題,香港人實有必要如三里塚的農民一樣say no,若香港政府一意孤行,應效法三里塚的農民,搞一個香港「三里塚」抗爭。

香港三里塚也許能成為本地另一個抗爭運動的高潮,它結合了反對香港政府施政越來越向大陸的霸道作風看齊、反對「盲目」發展主義/硬件思維(機場負荷問題還有很多可用腦去解決的空間)、環保、公帑的妥善運用、反中港權貴掠奪香港資源、反中港過度融合(現在機場增加的航班主要是服務來往大陸二、三線城市的旅客,這並非一個國際航空中心應走的方向)等,中產以至基層,左傾還是右傾,都有參與抗爭的理由。

大家準備了沒有?

雜談「光復元朗」

三月一日黃昏由西鐵朗屏往紅磡列車,可能是元朗原居民的男女有以下的一些對話。「今日反水貨,我得閒都想去。」男子說,「元朗成八條圍村,加埋好多人」女子看似和應,但說了好多人後沒有繼續,不知他們是撐還是反下午的「光復元朗」反水貨客示威。

不過,剛才說話的男人看著火車上有線電視畫面下方元朗反水貨示威的文字簡報,像有感而發,說現在元朗越來越少本地傳統店舖,買奶粉的藥行成行成市,沒有什麼地方好逛,女的馬上高聲和應,全個元朗都是大陸人,放假都不想出街,有什麼東西要買便要跟大陸人迫,店員看到講普通話的特別殷勤,本地人十問九唔應。梁福元、梁志祥等這些原居民「代表」,聲稱元朗居民歡迎自由行,反對示威者「衝擊」元朗, 看來,他們並不能代表兩個疑似原居民。

究竟這兩個疑似原居民是元朗人的沉默大多數,還是那些下午動輒「X你老母」,罵人「垃圾」、「讀屎片」,甚至主動衝擊「光復元朗」示威者的中年男人為主的元朗人是大多數?在不時謾罵、起哄、大批傳媒追擊衝突場面的示威/反示威行動中,灰記聽到現場幾類示威/反示威以外的聲音︰

一名婆婆走過跟幾名看似女學生的示威者身邊,輕聲對她們說︰「你地學生要小心啲,我支持你地,但嗰啲人唔係人咁品,你地真係要小心啲。」她所指「嗰啲人」應該是俗稱「牛屎飛」的那群開口閉口「X你老媽」的反示威中年男人。

一名阿叔走過警方封鎖的街道高聲說︰「搞到啲舖頭關哂門,人地做老闆好慘架,要支人工俾伙記架。」兩名等候橫過馬路的女子聞聲後輕聲回應︰「有幾慘呀!」

幾名旁觀者竊竊私語,其中一人說︰「嚟向啲舖頭抗議係咪最好方法?係咪應該直接向政府示威?」

一名女子跟同行的女子說︰「我都反對自由行水貨客,但梗係覺得佢地激咗啲,有反效果。」

元朗一她所指的激,相信是當日下午發生的多次衝擊,但把責任完全推在示威者身上,並不公允。不是說個別示威者沒有暴力行為,這些傳媒也拍攝了。是把引發暴力衝突的原因歸咎於這次示威活動。連過去一向較支持「本土」行動的《蘋果日報》,在其頭版報道亦採用「鄉事派還擊」、「強硬反擊示威者」等的字眼,讓人感覺是示威者先衝擊反示威者。

至於其他眾多親政府傳媒的報道可想而知。以《東方日報》為例,頭版擺明車馬寫著「反水客為名 宣港獨亂元朗」;「黨報」《文匯報》網上版則以「香港激進組織元朗滋事,33人被捕」為題,內容則先入為主的指︰「3月1日又有激進團體發起所謂的『光復元朗』行動,到元朗滋擾商戶。香港市民及一些社會團體對此行為表示極度憤慨,並要求警方嚴正執法。」完全不理會香港有遊行示威的自由。反而《星島》的報導相對持平,甚至比《蘋果》更持平,真是諷刺。

事實上,這次由「本土民主前線」和「熱血公民」發起的示威活動,事先已獲得警方批准,換言之,警方有責任協助示威者順利表達訴求。只是警方一面准許遊行,一面在西鐵朗屏站搞小動作,利用警權滋擾參與遊行的青少年,查他們的身份證及搜身。這個小動作亦預示警方處事不會公允,而且樂見衝突發生,有什麼「風吹草動」,便會特別針對示威者。如果晚上姓柳的元朗警區警司向傳媒所言,警方已經非常克制屬實的話,是對那些反示威的原居民和「藍絲帶」的態度而言吧了。

Joel說,這幾個「藍絲帶」在雨傘運動、元朗鳩鳴出現。

Joel說,這幾個「藍絲帶」在雨傘運動、元朗鳩鳴出現。

當日站在最前線,把影片和圖片向社交網站發放的小數族裔學生Joel,看到警方只針對示威者揮動警棍和噴出胡椒,對警方處事不公有很大的感觸。他告訴灰記,就他所見,警方對那些懷疑收了錢向示威者挑釁、衝擊的人,視若無睹,予人縱容的感覺。而當衝突升級,造成大混亂,他們執法行動則只針對示威者。

另一位也在最前線的外籍記者Richard Scotford亦在Facebook寫道︰「警方肆無忌憚地處事不公,已經到了令人震驚的地步,一名衝向示威者製造麻煩和衝突的『藍絲帶』,被警員拉開,十分鐘後再出現製造更多麻煩。如果你是黃絲帶,幾個警員把你從欄杆拉過來,狂噴胡椒。」

他後來轉貼社會記錄頻道的一段影片,然後寫道︰「這片段捕捉了今天的整個氣氛,穿錄色格仔裇衫的男子不停製造麻煩,警方根本沒有想過要拘捕他。警方十分樂意讓藍絲帶衝向示威人群製造混亂,然後搭著他們的膊頭一起離開。我多次親眼目睹此情境。

然而,當你看到稍後眾多黃絲帶被捕,你真的不知他們為何被捕。突然間警方情緒爆發,粗暴地把示威者按倒地上,沒有人知道為何那人要被如此對待。警方完全沒有想過要拘捕『藍絲帶』,不管他們怎樣行為不檢。」

而灰記亦多次目睹警察對那些態度囂張的反示威者好言相勸,頂多拉開他,不久他又再出現鬧事。而當對方是示威者時,他們便怒目而視,甚至互相指罵。公平點說,灰記不只聽到一次示威者用粗口辱罵警員,個別警員也算忍讓。但大體上而言,灰記很明白示威者所感受的不公對待,亦明白他們對警方的不信任是建基於過去幾個月,雨傘運動開始後目睹的情況或親身的經歷。

正如那些元朗居民嘲諷一些示威者戴口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自己是光明正大所顯示的現實,警方對同雨傘運動有任何關聯的示威者都帶了有色眼鏡,小則隨意查身份證搜身,大則監視拍照,示威者為免「秋後算帳」才不得不自我保護。而那些作出被示威者更過份行為也不用擔心被捕的「藍絲帶」也好、新界鄉紳也好,他們很有理由相信他們是與政府和警方連成一線,所以做甚麼也可以光明正大。不過,諷刺的是,有示威者目睹原屬親建制的「愛港之聲」,召集人高達斌及部分成員戴口罩「混入」示威群中,與示威者發生衝突。

熱血說回示威者,這次示威的口號包括「停止一簽多行」、「大陸人用大陸貨」、「強國人用強國貨」等,而「熱血公民」還叫喊「打倒共產黨」。灰記在現場所見,有示威者熱烈呼喊前述的口號,但當持咪者高喊「打倒共產黨」時,他們便喊不出來。有「藍絲帶」更嘲笑說,「打倒共產黨就返大陸啦,唔好喺香港搞搞震。」

這名「藍絲帶」的嘲笑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因為有能力「打倒」共產黨的,最有「誘因」同中共過唔去的就是直接受它統治的「強國人」。大陸的所謂群眾性事件無日無之,官民/警民對峙的激烈程度遠超香港,往往 演變成嚴重流血衝突。而「溫柔」建議改革和眾多依法維權的人,輕則被監視,重則入「煉獄」(在大陸坐監跟在香港坐監是兩個世界)。他們不喊「打倒共產黨」,也要為「抗爭」付出沉重的代價。

因此,「熱血公民」那句在香港可以叫喊的「打倒共產黨」便顯得輕飄飄。而無論大陸的民主運動現在如何不成氣候,喊「打倒共產黨」,甚至喊「香港建國」、「文化建國」的人,眼中沒有中國抗爭者也是不可思議。無他,一切自決的議題,無論西藏還是香港,是中共被轉型/被「打倒」後,民主改革有了出路後,尊重多元的文化有了土壤較有可能,還是中共依然故我較有可能呢?

本土民主當日四時許,「本土民主前線」的發言人以警方不能好好保護他們和平示威而宣布解散遊行,並強調之後發生的任何事情與「本土民主前線」無關。但他們解散後衝突仍持續,後來Facebook出現一張圖片,一名「本土民主前線」成員在後來的混亂中被警棍打中頭部。而「熱血公民」亦於事後開記者,為組織「失誤」所造成的混亂致歉。

無論「本土民主前線」解散遊行後其成員被警方扑頭,還是「熱血公民」事後致歉,都令人想起「本土派」在雨傘運動期間「沒有大會,只有群眾」、「冇人代表我」的口號,想起學聯、學民思潮,以至「佔中」三子一時被指猶豫不決,一時被指獨裁壟斷,騎刧群眾,雙學不決定行動升級被指摘,行動升級失敗被指摘等。三月一日,沒有了雙學,沒有了「佔中」三子,「本土派」獨領風騷,但群眾與組織的問題,運動倫理的問題,依然揮之不去。

灰記有位教書朋友說,在他所接觸的九十後當中,很多都對任何事物失卻信任,覺得沒有任何組織能代表他,對「上一代」更充滿猜疑,覺得一切只能靠自救。灰記三月一日見到不少年青/學生示威者,的確充滿憤懣,他們聚集足夠人數便像仇恨般發洩,對面前的警察展開無休止的辱罵(灰記目擊有人對著幾個警察和一個警官不斷大喊「X你老母」,令人觸目);對任何稍為表達不同意見或不滿的人「零容忍」(灰記目擊路過的人說了聲「搞搞震」,便換來連串「X你老媽,行X開」的辱罵)。

請「本土派」不要斷章取義,灰記這樣說並非表示警方和反示威者都是無辜受害者,這篇文章沒有這個意思。灰記當然贊同自強自救,這是很多香港人的共識。灰記只是疑問停留在猜疑、仇恨、憤怒、以至排斥,可否建立真正的自信?如果說以前「和理非非」、「打不還口,罵不還口」太過書生,太過迀腐,現在要不甘示弱,要「勇武」,但當憤怒仇恨猜疑排斥壓倒一切,最終只會弄至語言跟所反對的人一樣貧乏空洞。

最後,灰記要一提早前Facebook上出現的一張貼圖,把與這次「光復活動」沒有任何關係的葉寶琳、梁國雄、黃浩銘、張超雄、梁耀忠、李卓人等的人頭貼上,然後寫上「三月一日,元朗驅蝗,提防泛民左膠,騎劫篤灰」。無論貼圖者是何人,這種要製造影子敵人心態,並非自救自強的表現。現在,「本土派」帶領社會議題,當時得令,這種小學雞的行為,只會影響「本土派」的自信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