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不少人被傳媒報道所強調的「北京女奪藝評獎 斥《低俗喜劇》辱內地人」、「狠批《低俗喜劇》羞辱大陸人 京女奪藝發局大獎」影響,而不問原由,未看該篇評論便對賈小姐大肆鞭韃,甚至有人高呼藝發局藉評論打壓港產片,打壓言論自由。其實當我們批評中共政權及其代理,不問原由,不作自省,經常上綱上線恐嚇香港人的自主運動,如此對待這篇評論及賈小姐,是否也成了我們所反對的人?
言歸正傳,灰記看過《低俗喜劇》,說電影沒有惹人發笑,沒有「過癮」的地方是假話。有朋友認為影片「粗鄙」得來,有很多值得深思的地方,例如電影道出中港合拍風潮下,香港電影爭扎求存的困境,並非一味低俗。無論電影的「深層意義」如何,彭導演繼續發揮「小聰明」,笑盡所有人,包括香港的中產物(如杜汶澤律師太太田蕊妮)。而杜汶澤自嘲式的發揮,「救贖」了導演/監製這素來專制,目中無人甚至惹人討厭的角色。鄭中基「淋漓盡致」的發揮,與其說演活了一個大陸「黑道」暴發戶,倒不如說「聰明」地勾起了港人/廣東人對粵語市井文化的「暢快共鳴」,甚或一些被壓抑的「快感」。
就以灰記為例,平常不說粗口,聽到男同事在女同事大講「X西」、「臭西」、「X你老母臭西」時,還會提醒女同事是否覺得受侵犯,說笑地說可以投訴男同事辦公室性騷擾,但往往女同事會說聽慣了。有些女同事粗口亦甚耍家,令灰記嘆為觀止。換言之,粗口已成了不少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日常用語。即使如此,有位經常說粗口的女同事說看《低俗喜劇》時聽到那些「淋漓盡致」的粗口仍覺得十分過癮。連粗口是家常便飯的人也覺得在電影聽到粗口而興奮莫名,灰記這類平時希望表現「典雅」一點,多少壓抑自己較「原始」一面的人,在漆黑的影院enjoy這些較「原始」直接的表達,實屬正常不過。
灰記不是說要改變自己,天天要說粗口,但現代/後現代的文化產品早已打破以往「高雅」為尚的審美標準,套用一句「馬克思主義」術語,基層市井、粗俗,但充滿「生命力」的坦白與直接,顛覆上流社會,或曰資產階級的裝扮高尚的虛偽,特別電影這大眾媒體。不少西方備受推崇的電影都充滿粗言穢語。只是香港電影評審尺度保守及雙重標準,但凡港產電影有粗口必列三級,而西片fuck、cunt滿場飛則只列二級。如果說粗口是日常生活一部分,港產片能享受西片待遇,逐漸把被壓抑的廣東粗口在電影以至其他文化產品「主流化」,則《低俗喜劇》的粗口的「賣點」便價值大跌,彭浩翔又要動腦筋搞其他「小聰明」了。
來自北京的賈選凝,批評電影充滿粗口的低俗之餘,想沒有如母語為廣東話的人,如灰記般的直接感受。概粗口/幽默/笑話如同母語,受冒犯及所獲快感之「到肉感覺」,非說其他語言的人可以領會。其實先不談「高雅」vs「低俗」,賈選凝有否想到自己其實好像「誤闖」了一個「陌生人」的派對?其實「誤闖」也不是甚麼問題,反正電影娛樂向大眾開放,問題是「誤闖」的心態。灰記看過無數不同國家民族的電影,有很多風土人情、人家的「潛規則」、甚至粗俗用語等都可能不甚了了,但絕不敢以「君臨」姿態對不大明瞭的事物指指點點。也許賈小姐少了點面對自己並不熟悉事物的謙卑?
當然,香港長久以來,在中土、北京人的心中是「化外」之地,文化「淺薄」,沒有厚重的歷史感。而這些定見亦並非純粹偏見。來自中國政治文化中心北京,賈小姐感到香港充滿「淺薄」的市井味亦不出奇。然而,賈小姐也說自己愛看港產片,而一些「經典」港產片之所以「聞名天下」,從來不是因為其「高雅」的「藝術氣息」,而是其不拘一格,靈活變通,反映香港社會賴以生存的「特色」,很多都甚為市井,不像主流荷李活大片般規規矩矩、一板一眼。而excess(過份),亦從來是港產片的「特色」,例如功夫、武打片的「過份」(包括過多)的打鬥;暴力片的「過份」血腥;劇情片的「過份」煽情等。真奇怪,賈小姐推崇七、八十年代港產片,但正正七、八十年代充斥大量市井、血腥、「低級趣味」,「過份」噱頭的港產片。
而除了粗口與低俗,賈小姐抨擊《低俗喜劇》最力的就是肆意抹黑大陸人︰「……《低俗喜劇》為香港人提供廉價的發洩,以極富羞辱性的方式去「污名化」大陸人形象–廣西黑老大竟野蠻、荒淫到喜歡獸交,香港觀眾則在盡情嘲笑大陸人的愚昧和不開化中享受到快感。這種醜化與奚落,其實是狹隘的『精神勝利法』,力圖表明儘管港人自認『低俗』,也絕不及大陸人的荒唐乃至變態,而香港的『文明』,卻正在遭受大陸『不文明』的玷污。……」
影片是否刻意貶低內地人,賈小姐是否過份閱讀?但香港人可以退一步,想想荷李活電影對東方人的描述,往往有著西方人刻意或無意的偏見,作為東方人的香港人看了總有不舒服之處。作為內地人的賈小姐,對號入座也不出奇,正如她稱讚真誠樸實的內地賣座喜劇《泰囧》,也被泰國方面批評歧視泰國人。而《低俗喜劇》鄭中基所演的黑道暴發戶的「排場」並非完全無中生有,很多記者同行都不同程度領教過,例如官員/富商接待大吃大喝野味、「奇珍異寶」。不過,即使賈小姐是借題發揮,乘機表述現在中港矛盾下她對香港人的看法,大家亦大可平常心,看看她的觀察是否有理,而不是一味以親共、親中、親建制來標籤對方。
「……當我們冷靜反思香港今時今日的語境時,便會發現整個環境的確如此。大陸人來港炒樓、買名牌、進戲院看三級片,香港只能滿足他們膚淺的、物質的、消費的需求,但本土文化的輸出上卻很蒼白。……
《低俗喜劇》中杜汶澤屈於淫威向黑老大妥協,不單是為『利』,更是出於恐懼。他的角色形象恰恰照明了當下中港矛盾中的焦慮癥候–無論是『反大陸化』的熱烈,還是反國民教育的堅定,港人作出判斷的基礎都是『恐懼』。人們恐懼『被整合』、『被洗腦』,就像片中杜汶澤恐懼被迫去和騾仔交媾,并堅信一旦『被大陸化』,隨之而來的會是天誅地滅的恐怖災難,而港府面對中央壓力,則一如杜汶澤的逢迎、怯懦、與妥協。或許這樣一則寓言,反而能令人懂得,狹隘而毫無反思精神的「恐懼」,只會令香港在中港關係中更被動不安、失卻理智、並無益於建構新主體性。……」
雖然灰記不認同賈小姐一廂情願以「高雅」之身,看待香港的普及文化。其對自由的解讀亦不能苟同,特別香港的掌權者及建制派的確有迎合內地做事作風的趨向,甚至認為香港人自由太多要管的心態,這些心態不能不令人感到「恐懼」。但賈小姐所說並非毫無道理,香港人不自覺對內地「恐懼」的心態,也有其他原因,香港在吃老本是不爭的事現實,吃老本很容易變得「防衛性/排外」,因為「恐懼」。「恐懼」很容易令人不加批判地死抱現存的一切,會變得容不下不同意見,變得狹隘。所以,無論源於何種「恐懼」,香港人必須克服,包直面中共及港府的胡作非為,包括不再只緬懷過去,重新振作。
當然即使賈小姐文章有值得港人反省的地方,也絕對不值五萬大元。藝發局這個藝評「風波」亦引發對評選制度,以至藝發局是否成了建制把持的機構的討論,但是否如facebook某些人要去到反對藝發局?早兩年聲稱要挑戰藝發局制度的蔡芷筠,以民選委員身份進身藝發局,對藝發局這個有一半民選成分的「怪物」有如下體會︰
「……3. 我同意大家可以不滿以至向局方反映,但我不認同要藝發局摺埋。因為目前政府對藝術的資助類別很少,一類是九大藝團或民政事務局的資助,都是有利大型團體。而藝發局是支持小型團體,獲得政府大約一億資助,有一半都落入行政和局內主導計劃,可謂雞碎咁多。但因為有業界人士做評審員的機制,算是相對政府其他機構來說比較合理和透明。它可以有一百萬樣要改善的地方,但如果要藝發局消失,我想象不到梁振英政府會願意開新架構去支持小型藝術團體和項目。
4. 如無意外,在來屆的藝發局委員選舉中,將會重新檢討選民登記資格,讓更多業界人士可以投票以至參選。這個局是香港文化藝術界忘卻了多年的決策地,所以它確實有不少親中人士「唔識藝術做藝術決策」,即使是個別民選委員也有親中團體撐腰的。和他們開會,我也有時會納悶,為什麼藝術文化界會容讓這種人代表自己?就是因為我們容許他們肆虐。以今次事件為例,藝發局中除了林沛理以外就沒有其他藝評業界代表,原因是當年選舉時完全沒有人以藝評家身份參選,那個崗位懸空了差不多三年。……」(《關於藝發局和藝評獎的幾點補充》)
在facebook上熱烈爭論或看熱鬧的藝文界合資格選民,看到蔡芷筠的補充,會否有所行動?還是甘心永遠當口水「反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