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窒悶,青年噪動,前境不妙。這並非灰記對電影《未夠秤》的觀後感,而是灰記一貫悲觀的心態。
至於比灰記年青二十多年的導演,也有悲觀的時候。他在facebook 曾寫道︰ Whenever I lose hope for Hong Kong, it is refreshed by scenes like this. I was on the MTR and the girl opposite was reading John Carroll’s A Concise History of Hong Kong and then I noticed her bag-“Stand up , Speak out", I don’t know who you are but we need more of you.(每當我對香港失去希望,一些如此的情境會振奮我。在地鐵上,坐在對面的少女正在讀John Carroll的A Concise History of Hong Kong《香港簡史》,然後我發現她的布袋寫上「站起來發聲」,我不知你是誰,但我們需要更多像你的人。)
這位名Matthew Torne的英國人,一直對香港有情意結,是其中一位真正關心香港的「老外」。他花了百多萬港紙,用了兩年半時間拍攝的紀錄片《未夠秤》,最近成了社運圈,以至一些傳謀的關注點。無他,片中其中一位角黃之鋒,早已成了名人,而影片亦捕捉及呈現成了名人的黃之鋒,如何與這身份「周旋」,包括利用自己的能言善道,輕易滿足傳媒追求簡單易明,有點辣但不會衝擊主流價值的sound-bite(講話片段);包括這位當年僅十四歲的反國教少年,迅速「俘虜」不少主流傳媒之後,如何利用自己的知名度推展反國教運動等。
對黃之鋒而言,主流傳媒不難應付,「來來去去都是那幾條問題」,為何反國教?有甚麼具體行動?下一步行動?(大意)。相比很多成年人,特別那些辭不達意或言不由衷,經常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以至暴露陰森、虛偽、愚蠢、不堪的高官和議員政客們,這位未夠秤的少年的確令人刮目相看。灰記特別有印象的小節,就是一個學民思潮與梁振英會面時,梁不知是否有意,問學民的民是否文章的文,黃之鋒答是公民的民,然後加一句,「識唔識寫呀?」充分顯示這位未夠秤「腦子快、不饒人」,權貴都冇面俾的本色。
影片珍貴之處,在於把黃之鋒鮮有於傳媒鏡頭前展現的一面,有節制地放到影片中。例如其母親述及如何「啟發」黃的社會意識,講到在他小學三年級(?)向他提及「六四」血腥鎮壓及死難如何令人悲傷時,在旁的黃調侃死幾人嗰啲咯,像在告訴大家當時對父母的感性一點觸動都沒有,流露一個少年人「沒有分寸」的率性。又例如他在車上批評學民思潮的其他同伴,只顧參演達明一派演唱會的反國教環節,不願意到街上派傳單,其他非學民思潮成員反而更多願意幹派傳單的粗活,暗視其他人會怎樣看學民思潮。然後舉自己為例,犧牲了補習時間,浪費了數百元補習費,也要趕往派傳單。說的時候沒有半點怒意,只希望同伴反省,又流露比很多成年人更「老練」,或曰「老積」的以身作則領袖氣質。當然,作為能號召數以十萬人出來示威的公眾人物,有時表現沾沾自喜也是自然,畢竟他仍是少年。︳
看到這群年輕人,不論面對梁振英或任何官員政客,那種勇於說真話,即使真話如何讓人「難堪」的「純粹」,灰記感受到久違了的清新。
這種清新景象不獨來自那些較少在主流傳媒看到的「學民仔女」影像,也來自「馬仔」馬雲祺這個對著鏡頭不自在,說話沒有那麼流暢的另一主角。這位比黃之鋒大兩歲的同校學長,輟學全面投身社運和激進政治。所謂激進政治無非就是加入社民連,全職為社民連工作,做著很多看來很沉悶但所有示威集會都需要的粗活,例如派傳單,拿橫額,運送物資和器材等。 不善辭令不等於不會思考,馬仔會看左翼政治書籍,對香港流於形式主義的社運多所批評。例如當很多成人都「沉緬」於多少人圍政總,如何如何創造歷史時,他會退一步指出,無論甚麼議題,無論有多少人走出來,如果只停留在形式,停留在參與過的滿足感,沒有政治意識提升,沒有生活態度的轉變,意義不大。
兩位未夠秤雖然起步點不同,黃之鋒講求「理性」及社會可接受的手法,馬雲祺則不惜公命抗命,因為非法集結及每侮辱區旗罪被判社會服務令。但經歷歲月,特別黃之鋒,對香港政府/議員政客的醜陋/窩囊,警方只站在權力一邊有更多體驗,也有了改變。例如起初黃之蜂對往中聯辦抗議有所保留,因為都是社民連和人民力量未經申請的非法集會,在12年的七一後,黃之鋒與學民思潮聯同二千人遊行到中聯辦,為的是要直接向中共示威,抗議其直接參與染紅國民教育。在遊行後,他向著懷疑被竊聽的手機說,你們即管偷聽,我們要說的都可以向任何人說(大意)。(今日政改爭議中,學民思潮堅持被認為是「激進」的公民提名,也反映學民思潮及黃之鋒與主流泛民的分歧,「學民仔女」成了「激進派」。)
電影沒有旁白,也謝絕傳統政客、社運老人對年輕人指指點點,主要透過兩人身邊的朋友/戰友,講述對兩人的看法。例如一位學民思潮比較年長的成員,可能比黃大一點,指他天生領袖魅力,很能服眾。而一位年紀不會比馬仔大多少的女社運人士,則對他甘於當「革命鏍絲釘」表示十分欣賞。唯一比較沒有那麼「平衡」的是電影給予馬雲祺較大篇幅講他與黃之鋒不同選擇背後的理念。影片完結時,馬仔亦對香港人習慣等候領袖號召有所批判,唔通要等下一個黃之鋒出現(大意)。
《未夠秤》在此刻出現,可令自命關注社會的人,如灰記,從這兩位年輕人的堅持、投入,懶理主流多數的說三道四,而多一點自省,少一點藉口。而灰記從來就認為,未來屬於下一代,上一代能夠「好好」面對上一代的問題,這一代人「好好」面對這一代的問題便是了。為下一代著想亦是另一種家長式心態流露。近年,更多年輕人不安與噪動,選擇更「激進」的路,只能說反映成年人抱殘守缺,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怯懦與自滿,沒有「好好」面對自己的問題。就以新一輪的政改為例,泛民的進退失據,章法大亂,一時提委會提名、政黨提名、公民提名缺一不可,一時又公民提名非必不可少。一時這邊廂急不及待要雞蛋碰石牆,絕食爭普選,那邊廂到上海爭取萬無邊際的溝通。無怪乎,黃之鋒看不過眼在facebook道,絕食並非不可以,但泛民連一個共同的普選要求也沒有,仍是各自表述,絕食來做甚麼(大意)。一個未夠秤少年的政治領悟力比那些「身經百戰」的泛民政客高不知多少倍,市民還要「指望」這群泛民政客?
灰記恐怕,面對令他們恐懼的對手,這群抱殘守缺,不敢越雷池半部的泛民政客,以至學者,為了一己之私也好,為了怯懦與自滿也好,終於向「現實」低頭,再次向四不像的政改say yes,麻醉自己說提委會沒篩選,麻醉自己說已增加了民主成分,麻醉自己說下次再爭取,變成未夠秤沒選擇,年輕人沒選擇,忠於自己的成年人沒選擇,一場真正「雞蛋碰石牆」的運動,一場被主流傳媒抹黑的運動,一場因警方強硬執法而流血的運動終不可避免,不管大家願意不願意。
勇敢的人追尋真相,怯懦的人捉緊幻象。
信報:港大教授《 香港簡史 》中譯本遭河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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