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暴力恐怖行為」

今年三月以來,藏人僧侶接二連三自焚,最近的犧牲者是一位僧尼。看無線新聞十月十九日的報道,有三千流亡印度的西藏僧侶遊行,抗議中國壓制宗教自由,台灣亦有西藏僧人及信眾舉行悼念自焚者集會。

西藏女作家唯色網站「看不見的西藏」上傳了一段九月廿六日藏僧自焚的片段,唯色寫道︰

「这仅有32秒钟的视频显示,自焚僧人洛桑贡确倒卧在地,双脚和脚踝部分呈黑色并冒着烟,而他身体周围布满灭火器喷发的白色粉末,不远处则有许多全副武装的军警。

画面中,有警车鸣笛。有藏人妇女用藏语哭泣着连声惊呼“嘉瓦丹增嘉措”(法王达赖喇嘛)、“恩重如山的法王”。

最后,有军人出现,用汉语呵斥“你在干嘛?不准照相!」

中國外交部則一如概往,把僧侶自焚歸咎於境外「藏獨勢力」的煽動。發言人姜瑜看著發言稿說︰「境外的藏獨勢力,達賴集團對這種極端的行為,不僅沒有譴責,反而加以美化和炒作,並且煽動更多的人去效仿。我們覺得通過這種殘害生命,來達到破壞穩定,分裂國家的目的,是一種變相的暴力恐怖行為。」

報道再引述當地宗教局接受官方新華社訪問(即中共自己訪問自己),指自焚僧人主要來自格爾登寺,他年青,思想不成熟,未能辨別是非。又說格爾登寺一位活佛,逃亡至印度時,一直有跟達賴喇嘛聯繫。近年成立緊急情況協調小組,背後由西藏流亡政府和達賴喇嘛策劃鬧事。鼓吹自焚者是民族英雄,從而製造聲勢。

相信看到這則報道的年青人(除了那些人云亦云的「乖仔乖女」),不管是否贊成西藏人有自決權利,也會質疑中國官方對年青人的定性,即思想不成熟,未能辨別是非。想想看中共反國民黨統治時,眾多年青學生和工人遊行示威,甚至為反獨裁而犧牲;想想現在全球佔領運動的年青人。中國政府不也說過「佔領華爾街」所帶出的議題值得深思嗎?

年青人容或社會經驗和閱歷淺,這是必然的。但因此而指他們思想不成熟,未能辨別是非,只能反映成年人,特別是當權者的傲慢和自以為是,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年青人都不會同意。當年參與反國民黨獨裁的年青人,難道純然是中共的煽動?今天批判資本主義的全球佔領運動,又是誰煽動?

灰記總覺得,自我犧牲不是參與示威遊行,是一個極艱巨的決定。為何自焚者多為佛教徒,包括越戰時的越南反戰僧侶。越南僧尼真空法師(高玉鳳)在《真愛的功課》寫道︰「自焚看來是一種暴力行為,但如果我們進入自焚者的心中去體會,便會發現這是無私的奉獻,是愛的表現。要打動鐵石心腸的人,需要付出極其珍貴的獻禮,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而代表流亡藏人觀點《國際西藏郵報》一篇名為「藏僧自焚的象徵意義」,對自焚的行為有這樣的看法︰「藉由極度痛苦的手法傳達強烈的訊息,凸顯無聲的西藏人民急需發聲的機會。這樣的訊息與佛教信仰有所關聯,代表著個人應該是無私的,個人肉體的無常本質。也反映對藥王菩薩的崇敬;《妙法蓮華經》記載著藥王菩薩修習苦行,精進經行,一心求佛,經一萬二千歲,證得現一切身色三昧,乃服諸香,飲香油,燃自身供養佛一千二百年。

……然而,因自焚而死亡肯定是非常痛苦、暴力的過程,希望以這種方法解決同胞苦難的處境。在公開場合、在圍觀者的注視下進行自焚,這是一段緩慢且漫長的過程。但並不保證所有自焚者的死亡,僅只保證將產生極度的痛苦,這種痛苦絕非我們能夠想像的。」

其實自我犧牲以喚醒國人/世人的也不乏中國人,例如清末留日的陳天華便跳海殉國,以喚醒國人團結救國。現在中國外交部把藏人僧侶自焚的責任推給達賴喇嘛,而不願反思自己的西藏政策/宗教政策,相信無助減少西藏繼續出現所謂「暴力恐怖行為」。

最可嘆的是,中共口頭說「殘害生命」,實際對西藏人的自我犧牲無動於衷。只要把西藏的消息封鎖好便是了。而悲觀的灰記更認為,即使漢地的中國人知道這些消息,關注的人也不會很多。但正如《國際西藏郵報》所言︰「西藏境內不斷地發出警告的訊息;中國需要妥善解決問題,國際社會需要被喚醒,因為西藏境內的藏人都在呼求屬於他們的文化、他們的身份認同,以及他們的宗教信仰自由。他們拒絕中共當局的暴政統治,寧死不屈地向國際社會傳送令人難以置信的、強大的,並且具有象徵性的訊息。」也許西藏人正「絕望」地發出「最後通碟」。
 

《左邊的特拉維夫》與西邊的圖博特

在推特看到有人強推的一篇有關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博文,名為《左邊的特拉維夫》,登在博客「掛在輪迴的臍帶上」。

博主是定居以色列的中國詩人/紀錄片制作人唐丹鴻,她寫的不多,但很有份量。灰記對以巴問題甚感興趣,雖然寫了一些對以巴問題看法的文章,但均是透過書本網絡知識的認知,沒有實際的體會。現在有定居以色列的中國人的親身體會,灰記怎會錯過。

唐丹鴻跟一位到中國學醫的以色列人大衛結婚,然後隨他回以色列生活,現在於特拉維夫大學教授中文。這篇文章主要講一些她接觸過的以色列人對以巴戰爭與和平的看法。

文章由她的丈夫把公事包遺留在診所開始,這公事包差點被以色列軍火專家用引爆。無人認領公事包的恐懼,無所不在的保安檢查以為是理所當然。但她的以色列朋友,一名左派記者伊坦的說話提醒他「反恐」操作背後的政治意圖,目的是讓恐怖分子/巴勒斯坦人深植以色列人腦海。

「你是不是覺得如果沒有這些安全措施,恐怖分子就會專挑這些場合殺人?你不覺得任何一個想殺人的人都可能做,而並非只有巴勒斯坦人?你只想象著被襲擊、被殺,可忽視了自從隔離牆修好後,從西岸越境過來已不可能;你也忘了隔離牆有些段越過了巴勒斯坦邊界,還有猶太人把定居點修在巴勒斯坦人的地盤上(灰記按︰猶太殖民區),這引起的侮辱與欺壓感你不會去體驗;你也想不起來巴勒斯坦人的大多數跟你我一樣,只想過太平日子。

這幾年以色列的車禍倒不少,人彈一個都沒有。以色列的社會治安與別國也沒有甚麼不同,別的國家的社會治安措施並非特指某個人群,但在以色列,一個無主包、無處不在的保安翻包檢查,鞏固的是腦中對巴勒斯坦人的敵意和防範,盡管你連他們的影子都見不著。我們指恐怖分子對兒童進行仇恨洗腦,也有猶太人在把對巴勒斯坦人的敵意植入下一代的大腦。這就是中東的荒誕。」

博客提到這位記者正在拍攝一部紀錄片,講二戰時猶太人欲回歸巴勒斯坦,被當時的英國殖民者所限制,當地猶太人組成游擊隊暗殺英國殖民官員。這些游擊隊員也有少數阿拉伯人。

「就是說,儘管很多阿拉伯人反對猶太移民回歸,但還是有阿拉伯人同情猶太人的遭遇,並施與了援手。伊坦發現的文獻中提到的阿拉伯人,如今大多還健在,仍住在以色列。……在伊坦看來,正是意識形態因素,使這些文獻被有意掩蓋封存了。這些猶太游擊隊中的阿拉伯人,被巴勒斯坦人看作叛徒羞於提起,也在衝突的硝煙中被猶太人選擇性地遺忘。」

唐丹鴻有一個鄰居叫耶胡達,也講述了幾十年前以色列獨立戰爭期間,他的祖輩跟阿拉伯人的
一些交往︰

「獨立戰爭中,很多阿拉伯村莊的巴勒斯坦人離開家躲避戰亂,也沒有想到回不來。而以色列政府則立刻將猶太難民遷進這些村莊,也即佔領並安置。耶胡達的姨媽全家是從伊拉克來的猶太人,當時被安置在耶路撒冷附近的一個阿拉伯村莊裡。進阿拉伯人房屋的猶太難民發現,很多人家餐桌已經布置,做好的食物放在一邊,正準備吃晚餐,顯然那些阿拉伯人是忽然間倉促逃離的。

有一天夜晚,耶胡達的姨媽住的房子有人敲門,是一個阿拉伯男人,說他是房子的原主人,想回家取一些東西。當時屋裡只有耶胡達姨媽和她的幾個孩子,她很害怕。那男人說如果不開門他就石砸門,但請她最好開門,他不會傷害他們。耶胡達的姨媽開了門,那男人的確是原主人,他進來迅速從一些角落找出金銀珠寶和現金,離開時忽然拿出一塊金子,塞給耶胡達的姨媽就走了。也許他感謝她為他開了門?也許他同情這些剛從阿拉伯國家逃回的猶太母子?

而耶胡達的父親當年有一個小舖子,顧的店員是一位阿拉伯人。戰爭爆發後,阿拉伯店員不敢留在這邊,只好舉家逃難,家具用品等東西很多,丟下就一無所有了。耶胡達的父親就把自己的卡車送給了店員,讓他帶著家小財產開走了。就此一別。那位給金子的阿拉伯男子和耶胡達父親的顧員,成了難民。也許他們現在就在西岸?在加沙?」

這些「普世人性」的表現,畢竟敵不過上層政治軍事以至意識形態的操作,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的相互敵意越來越深,六七年的「六日戰爭」,阿拉伯國家大敗,死去二萬士兵。以軍死亡近千,伊坦的父親在戰爭中陣亡。「前輩猶太人回歸以色列,爭取求存和立足,他們對以色列的故土之情與當時的時代背景有關。但我不想繼承受害者情結,我覺得對持續的悲情和敵意應該保持警惕,因為今天的我們已不是受害者。」

以色列人不但已不是受害者,而且是巴勒斯坦人的加害者。但在以色列「愛國主義」灌輸下,要認清這事實,特別自己有摯親傷亡而仍能把悲情和仇恨昇華的人,畢竟是少數。所以當灰記看到一位九十歲的巴哈,在丈夫被阿拉伯人割掉頭顱幾十年後,第一次向唐丹鴻透露自己的感受時,眼不期然紅了起來。

我(唐丹鴻)問她︰「你恨那些殺死了他的人嗎?」

「不,從未恨過。」她平靜地看著我。我相信這位鶴髮老者。

「為甚麼?」

「儘管我們當年不得不回來,儘管猶太人可以說︰當時的巴勒斯坦是一片無主之地,而非一個國家。但是,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畢竟在這裡生活了幾百年,這裡就是他們的家。即便是兄弟倆,如果一個家曾經是哥哥的,但弟弟已繼承多年,哥哥要回來重新分家,也會發生衡突。猶太人和阿拉伯人在巴勒斯坦相安共處了幾百年,正是大量猶太移民回歸,要建立一個猶太國,與巴勒斯坦人發生了衡突。」

我(唐丹鴻)問︰「因為回歸以色列,你對巴勒斯坦人抱有負疚感嗎?」

她說︰「是的,無論先前這裡是否一個國家,他們畢竟也在這兒生活了很多代,這裡已經是他們的家園,這是事實。正是因為我們回來,他們失去了在這裡生活的權利。」

我(唐)說︰「可你們當年無處可去,很多國家都拒絕接收猶太難民,而且如果沒有歷史上的數度排猶,特別是大屠殺……」

「可我們不是巴勒斯坦人的受害者。悲劇從羅馬帝國毀滅以色列就開始了,排猶和大屠殺逼迫大量猶太人成為難民,最後卻是巴勒斯坦人和猶太人在共同承受這一悲劇。我不恨那些殺他的人,是認為本尼(巴哈的丈夫)是人類悲劇的犧性品。我這一生都為此悲哀。我們需要巴勒斯坦人的理解、同情和接納,爭取和平共處。」

唐丹鴻又寫到︰「本尼和巴哈的女兒波伊特,也是以色列有名的左派民間社團『四個母親』的活動人士。這個社團致力於猶太女性與巴勒斯坦女性間的對話和溝通。我受邀參加她組織的一次活動︰邀請猶太人和巴勒斯坦人在耶路撒冷血液中心一起捐血,用於救治持續發生的巴以衡突中受傷的人。猶太人和巴勒斯坦人的血匯聚於同一容器,將輸入無論阿拉伯人還是猶太人的身體中。」

巴哈和她的女兒善意的希望以巴能和解,但在大政治層面卻越來越渺茫。以色列無論工黨,利庫德集團,即所謂「鴿派」和「鷹派」政府,他們對以巴衝突的認識均沒能達到巴哈的高度,不是尋求巴勒斯坦人的「理解、同情和接納」,而是長期地,不同程度地壓制、剝奪巴勒斯坦人在自己土地的生存權,令越來越多巴人走向極端,哈馬斯在加沙選舉中勝出是一個警號,換來的是美以不承認這個民主選舉結果,為了懲罸巴勒斯坦人,對加沙實施封鎖,製造更多的人道災難,也製造更多仇恨。

唐丹鴻還提到特拉維夫跟耶路撒冷的分別,特拉維夫文化氣息多元化,知識界政治較左傾,對猶太原教旨主義感到疏離,耶路撒冷是右派以色列的集中地,他們浸沉於跟阿拉伯人的仇恨和悲情中。但看來左派對猶太原教旨主義只是消極的疏離,影響不了政治,以色列政府依然右派當道,實施對巴勒斯坦的強硬政策,由於雙方實力懸殊,巴勒斯坦要扺抗以色列的支配困難重重,若以色列人不像九十歲巴哈那樣「深切反省」,以巴和解/和平固然渺茫,巴勒斯坦人的生存也成疑問。

唐丹鴻亦是一位同情西藏/圖博特(Tibetan)等「少數」民族遭遇的漢人,甚至對中國西藏政策對藏人所造成的傷害深感歉意。兩年前三月「西藏騷亂」,她寫了一篇文章︰《西藏︰她的痛楚,我的恥辱》,講述她所認識的西藏/圖博特及當地人︰

「在我偶遇或長期交往的藏人們中,他們有的坦言,就在幾十年前,西藏曾是一個有自己的政府和宗教領袖、有自己的貨幣與軍隊的弱小封閉的國家;有的緘口不言,不想談,流露出逝水難追的無奈與認命,也迴避與我這個漢人談,似乎擔心引起尷尬;有的認為無論說法怎樣,兩個民族淵源久長的交往是一個歷史事實,雙方都應該小心地維護那緣份與情誼……他們有的對那條鐵路、對那些命名為『北京路』、『江蘇路』、『川藏路』的路感到焦慮與憤懣,有的則懷著欣喜與接受;他們有的說那每年幾個億的投入也換得了你們想要的東西,甚至更多;有的說你們投入,你們也破壞,而且破壞的是我們所珍重的……我想說的是,儘管他們形形色色,有一點卻是共同的:他們有自己的歷史觀,更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宗教感。」

談起宗教感,這位曾經專訪西藏流亡領袖達賴喇嘛的漢人,感受到這位被中國政府不斷妖魔化的藏人領袖的巨大感召力︰

「……我的朋友中,有的曾冒死翻過雪山去見到過他。他們告訴我,他們無一不是在見到他的時候百感交集,失聲痛哭。他給他們祝福,問他們的生活和工作,並叮囑他們不要恨在西藏的漢人,說他們也是為了生活才來西藏的。

兩年前在特拉維夫大學我聽過他的演講。那場演講的內容是關於宗教的。與聽眾問答時,有人問他對『失去國家』的看法,他說一切都歸於慾望的膨脹與因果,因此應思考怎樣避免輪迴式的傷害;……他是一位政治人物,但更是一位幼年就出家的僧侶。他所受的教育決定了他的政治方略也是在建立在宗教思想的土壤上的,這與漢人以及世界上大多的政治人物完全不同。正是「中觀」的宗教操守使他反對極端,正是慈悲的終極關懷使他對人–無論藏漢都加以愛護,避免無論藏漢哪一方人命的無謂犧牲,使他放棄了獨立訴求,一次一次地呼籲交流、溝通、談判。……

因為實力太懸殊了,我們太人多勢眾了,太霸道了,除了槍炮加金錢,文化破壞加精神強姦就沒有別的方式換來「和諧」。……」

軍事上政治上以至經濟上牢牢控制西藏的中國政府,似乎認為一但這位西藏人的精神領袖去世,西藏的「麻煩」會「迎刃而解」,但實情這種強權霸道正孕育圖博特新生代的「極端意識」,唐丹鴻繼續寫道︰

「前不久,我在某有關西藏的論壇上讀到了一些激進的藏人的帖子。大意是:我們不信佛,也不信因果輪迴。但我們沒有忘記我們是藏人,沒有忘記曾經的祖國。現在我們相信你們漢人的哲學:槍桿子裡面出政權!你們漢人跑到西藏來幹什麼?西藏是藏人的西藏,請你們滾出去!

當然,在這些貼子後面,也跟了人多勢眾的大量漢人「愛國者」的帖子:無一例外充次著「殺」、「滅」、「血洗」、「達賴騙子」等等我們耳熟能詳的暴力崇拜者的『萬丈豪情』。」

相信有看過灰記客留言版的朋友,也領教過大漢民族主義者的「萬丈豪情」。親身體驗/獨立思考跟政治宣傳/國族運作對抗,往往是雞蛋對抗石牆。在以色列的巴勒斯坦同情者如是,在中國的西藏同情者如是。唐丹鴻對西藏的命運感到焦慮︰

「西藏正在消失,那使她美麗也使她溫和的精神正在消失,她正在變成我們,正在變成不想成為的我們。面對被迫異化的焦慮,她有什麼選擇?是保持她的傳統與文化,並使那古老的文明獲得新生?是燈蛾撲火,以卵擊石,成全我們漢人民族主義者血腥的可恥的救世榮光?」

唐丹鴻能超越漢民族主義,是「普世人性」發生作用,正如那位對巴勒斯坦人苦難感到內疚
的以色列人巴哈。只是這種「普世人性」是燈蛾撲火,以卵擊石的「淒美」與「無奈」嗎?j

烏魯木齊會讓人反思嗎?

近日採訪新疆鳥魯木齊漢人示威的無線及NOW新聞記者,被武警毆打及侮辱事件惹起頗大回響。

新疆事件,在特首曾蔭權表示關注,香港新聞團體憤怒抗議,記者所屬機構發表不滿的聲明後,烏魯木齊的新聞辦突然召開記者會,反指香港記者煽動鬧事。此事惹起香港新聞界的更強烈反彈。

無線新聞一反過去「是是旦旦」作風,播出記者質詢烏市新聞辦主任的片段,又採訪被毆的主角,記者林子豪及攝影師劉永全,反駁煽動鬧事之說。連一些親中的政治花瓶人代及政協常委/委員,也紛紛開腔說會要求中央全面徹查。

不過,灰記預期事件會不了了之。理由十分簡單,一來當地新聞辦可以如此「瞪眼講大話」,必定有國安系統在背後撐腰。更重要是,大陸當局,由上至下,都沒有新聞自由的觀念。他們內部也許會檢討一下處置境外記者(香港記者屬於境外記者)的手法,但新聞作為官方喉舌,在大陸官員心中卻是不能「妥協」的「原則」。大陸傳媒在宣傳報導這類敏感新聞,必定要跟隨官方的統一口徑。境外記者不盡可靠,所以一定要用限制,以至封殺的手段,這是中共上至總書記(胡耀邦和趙紫陽時代可能寬鬆一點),下至地方官員,都根深柢固的想法。

所以中聯辦副主任李剛在回答記者詢問時,除了表示向有關部門「如實反映」香港各方的要求,還為新疆的公安武警打圓場︰烏魯木齊武警及公安,為保護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為了及早恢復社會秩序,採取必要措施,過程中發生大家不願意見到的事情,已注意到新疆對此表示遺憾。

至於那些人代、政協常委/委員(包括民建聯及工聯會的頭面人物)深知這是發生在地方的事件,而且遠在新疆,不是「阿爺」犯事,所以出吓聲也不至於得失中共,上書要求中央徹查事件,一來可顯示事件與中央政策無關,二來也是一種姿態,應付一下香港新聞界,以及社會一時間的不滿,以免太落後港人形勢而已。他們不會真心以為有甚麼結果。

還是那位思維緊貼中共的前人大常委曾憲梓說得明白,他希望港人以「國家利益」、「香港利益」為重,淡化事件。「建國大典」在即,相信這亦是但求諸事順利的中共的心願。

至於新聞界,當事的機構會否為求討一個清白,為新聞自由而「窮追猛打」,灰記甚感懷疑。大陸當局只要派人與機構老闆說一聲,體諒一下複雜的國情,委屈一下,老闆又怎能說不。而特區政府早已自廢自治的武功,路人皆見,期望這個在大陸面前,伸不直腰的窩囊政府,為新聞自由據理力爭,天方夜譚。

或者最終擺和頭酒式的邀請香港記者,甚至傳媒機構高層再到烏市「採訪」,由當地新聞辦宴請一番,可能已是最俾面的做法了。

無論如何,這次事件讓香港新聞界,以及「左、中、右」各派,罕有的「團結」起來,憤怒發聲,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採訪權也是基本人權,不容國家機器任意踐踏。有人便在FACEBOOK寫道︰「記者大叫:『政府可恥!』常常自命中立的記者終於也嘗到吶喊的需要,不是為叫而叫,而是體驗到不公義卻無處可訴,尚要被"老屈"。」

至於此事會否促使傳媒思考更「高層次」的新聞自由,灰記不樂觀。舉今年新疆騷亂以及去年西藏騷亂事件為例,單從香港的傳媒,很難了解騷亂背後的原因,以及中共鎮壓機器的所作所為,皆因本地傳媒對一些敏感新聞,例新疆和西藏的「分裂」問題,基本上採取自我審查態度,緊跟中共的大一統的宣傳路線。

今時今日,本地傳媒基本上已沒有魄力和膽量去探究中共治藏與治疆的得失。藏人及維吾爾人的真實想法更是缺席。至於被中共肆意妖魔化的達賴喇嘛,以及熱比婭,傳媒更不會有興趣/有膽量去採訪他們一下,聽聽他們那邊的故事。西藏事件及新疆事件發生了這麼久,灰記還未看過本地傳媒製作過比較全面的專輯,介紹這兩個「麻煩」地區的實際情況。當然,大陸新聞採訪限制,以及私自到那些地區採訪有一定風險是原因之一,但灰記認為不願觸碰敏感題材,便很容易以採訪困難來開脫掉。

當然在大一統的觀念支配下,大部分香港人只會覺得西藏人、新疆人很麻煩,很野蠻,中央投放了那麼多資源在他們的土地,他們依然不滿足,還要搞分裂。但如果有深入一些的報道,有多一點藏人、維吾爾人聲音(不是在鏡頭面前言不由衷的那種短問短答),也許會令多些人思考西藏、新疆,以至大一統主義所衍生的問題。

灰記始終認為,香港人不善用剩下那點自由空間,為大陸經常被踐踏人權的受壓民眾,被剝掉民族自主權的受壓民族,多說幾句公道話,是有負這個特殊歷史時空所託。

是宗教也是政治

達賴喇嘛是佛教宗教領袖,這點無容置疑。親中的三、中、商書局,經常都出售他的宗教著作。漢人信仰藏傳佛教的也不少,影星李連杰是一個,他甚至與太太利智親赴印度達蘭薩拉跟這位教主見面。而這個美籍華人一樣參與中共的統戰片《建國大業》演出。這裡參與政治宣傳不妨礙一個人的宗教信仰。

作為世界性的佛教宗教領袖,達賴喇嘛到台灣為信仰佛教的災民舉行佛教儀式,也是正常之事。不過,台灣有評論指,當地信奉藏傳佛教的人其實不多,而這次風災的死難者大部分是天主教和基督教徒,再加上邀請達賴喇嘛的是民進黨籍高雄市長陳菊,令這位宗教領袖訪台的目的仿佛變得不那麼「純正」。

不用說,達賴喇嘛與民進黨聯繫一起,必定會觸動中共的神經。前者在中共眼中不是宗教/精神領袖,而是「藏獨分裂勢力」的代表,後者則是有強烈「台獨分裂」傾向的政黨。所以達賴要訪台,大陸的國台辦提出反對是難免的動作。

另一個高調回應事件的是正在訪台的大陸宗教局局長葉小文,他在機場的表演,流露中共一向以我為主的官僚嘴臉,首先說任何人真心來救災,都要歡迎(他幾時做了台灣的代表),然後話鋒一轉,說怕只怕有人是節外生枝,是在作騷,台灣不要天災剛走,又添人禍。說到又添人禍時聲音提高八度,相當硬滑稽。

對於葉小文的批評,民進黨回應指達賴喇嘛是作人道關懷之旅。葉小文甫訪台,即以一個傲慢的官員口吻,任意侮辱一位宗教領袖,如此不禮貌的發言,斷難獲得台灣人民與媒體輿論的認同。民進黨沒有將葉小文的無禮舉動指摘為粗暴干涉台灣人民事務,已屬相當克制。

查實大陸的宗教事務局,是中共統戰部轄下的一個部門,葉小文亦是出身共青團總戰部。而所謂統戰,就是統一戰線,把可以爭取和利用的人吸納。而這種統戰思維是建基一種敵我觀念(灰記在《統戰,來吧》已有所論述)。所以宗教局葉小文所為何事,大家心裡有數。至於台灣宗教界人士是否甘願接受統戰,要看他們是否真的虔誠宗教人士,宗教情操和道行有多高了。但可以肯定,葉小文訪台也不是純粹真心救災,而是帶有政治目的,即是藉救災進行統戰活動。

達賴喇嘛8月30日訪台當日,高雄縣政府亦會與其他佛教、天主教、基督教團體聯合舉行祈福祝禱大會,還打算邀請馬英九等政府高層出席。高雄縣縣長楊秋興與陳菊同屬民進黨人,據聞兩人未來有機會爭逐市縣合併後的領導權。前者邀請達賴喇嘛,後者聯同台灣本土宗教人士。能否說後者的目的比前者更「純綷」?

不錯,舊西藏是政教合一的社會,達賴喇嘛擁有宗教及政治權力。達賴喇嘛流亡後,被中共認為是「分裂勢力」的代表,是一個政治人物,並不稀奇。不過,中共統治下的西藏其實也是政教合一,或稱政治壓倒宗教更準確一點。西藏所有僧侶其實都要聽命宗教局,聽命於中共這個無神論政權,一點宗教自主也沒有,何來有「純粹」的宗教領袖和宗教人士呢?

真正追隨佛學的僧侶,也因為中共的疑心,不時被打壓。灰記有次在藏廟前見到一批目光相當不友善的僧侶,打算與他們交談也不理不睬。想必是不甘於當被遊客拍照的佈景板,也對自己的宗教在新統治者「改造」下墮落至如斯田地的一種無聲抗議吧。

不必多說,達賴喇嘛所帶領的西藏流亡社會,將藏傳佛教發揚光大(政治和文化各方面等都更民主開放)。不但世界各地有皈依者,西藏不少人冒著生命危險,攀山越嶺走到達蘭薩拉,都是為了這份傳統精神寄託以及承傳。中共之所以對達賴喇嘛恨之入骨,與他在境內外西藏人心中的崇高地位有關。

還記得1995年,被中共任命為十一世班禪喇嘛靈童尋訪小組的組長扎什倫布寺主持恰扎仁波切將尋訪結果通信告知達賴喇嘛。達賴喇嘛率先宣佈更登確吉尼瑪是轉世的十一世班禪喇嘛。中共盛怒下,以「叛國」及「洩露國家機密」罪,把這名原先效命中共,但內心深處仍把達賴喇嘛奉為尊者的大僧侶判監六年。更登確吉尼碼亦無辜被軟禁,成為最年輕的「宗教政治犯」。翌年中共另立確吉傑布為十一世班禪喇嘛。一個視宗教如洪水猛獸的政權,卻要把玩宗教,那有資格指別人動機不純。

達賴喇嘛毫無疑問是西藏人的宗教/精神,以至政治領袖,所以中共要永遠孤立他,封鎖他,直至他圓寂,期望西藏的宗教和文化傳統隨著達賴喇嘛的離去而消逝。這是中共的如意算盤。

所以不管達賴喇嘛是否進行宗教活動,中共一概認為是「搞分裂」的政治活動。因為中共的統治邏輯沒有宗教自由這回事,特別西藏這個宗教如此根深柢固的社會,宗教和政治一樣,必須由中共牢牢掌控。

所以達賴喇嘛訪台事件,是宗教也是政治,是政治也是宗教。

聽說西藏(續)

《聽說西藏》有部份涉及去年的「暴亂」。裡面講到很多香港電視畫面和報張報道以外情況,有助了解「暴亂」的來龍去脈。

去年三月十四日在拉薩發生的打、砸、搶固然是事實,但何以有此現象,在中共全面控制傳媒,香港媒體自律下,卻不甚了了。大家只不斷聽到是「達賴集團」意圖破壞奧運而挑起的暴亂,但中共從沒有提出證據。

灰記當時看「暴亂」的電視畫面,心中有一個十分強烈的感覺︰中共在西藏和拉薩有強大的軍警及監控系統(街道的監控電視拍攝到的畫面,意味軍警系統是知情的),如果不是故意「放鬆管理」的話,那些藏族「暴民」不可能連續幾小時攻擊漢人店舖。為甚麼軍警不及早驅趕這些「暴民」,避免漢人商舖被襲,道理不言而喻︰沒有這些畫面,又怎能指控達賴挑起暴亂!

第七章三月十四日之前發生了什麼?這是《聽說西藏》第七章︰八年前的預言,來年還將重演的第一篇文章。唯色寫道︰

「三月十日,拉薩哲蚌寺五百名僧人和平請願,被當局軍警毆打、使用催淚彈等,有數十名僧人被抓……大昭寺周圍有十四名色拉寺僧人舉雪山獅子旗抗議,被當局警察毆打、逮捕,許多藏人目睹慘景,哀求警察住手,有藏人為此也被逮捕。三月十一日,拉薩色拉寺六百僧人和平請願,被當局軍警毆打、使用催淚彈等,有僧人被抓……三月十三日,拉薩甘丹寺數百僧人、曲桑寺一百五十名尼眾欲赴拉薩市和平請願,被當局軍警圍困至今……三月十四日上午,拉薩小昭寺近百僧人遊行抗議連日來對哲蚌寺、色拉寺等寺院的鎮壓,被當局警察阻攔和毆打……

「所以必須要從三月十日說起……」這個三月十日,就是北京所謂的叛亂的爆發日,到今年又是五十年了。灰記用google搜索,基本上清一色是中共官方對事件的陳述,中情局訓練的叛亂份子潛入西藏,聯同當地上層反動份子搞事,事敗後達賴喇嘛等舊西藏掌權者出走……這些舊西藏殘餘勢力至今仍念念不忘分裂「祖國」。

老實說,作為左傾份子,灰記對西藏政教合一的舊政權並沒有好感。不過,歷史和民族的發展也不能簡單地以「歷史唯物主義」硬套入去。多看了西藏人寫的東西,了解到宗教和僧侶在藏人心中的確享有崇高地位,並非純粹不事生產的「寄生蟲」。西藏人傳統對佛法屬靈的追求,也不能純然以統治階級以宗教麻醉人民來解釋掉。

自從二十世紀社會主義大實驗以失敗告終以後,共產主義信徒其實也要面對將馬克思主義變成宗教來膜拜的指控/嘲笑。中共自己對毛澤東的造神運動何嘗不是「統治階級以宗教來麻醉人民」的一種。諷刺的是,達賴出走後,有不少藏民短暫篤信這位新時代的「政教合一」精神領袖,對西藏傳統做出種種不可思議的破壞舉動,後來懊悔不已。為徹底贖罪而再度皈依藏傳佛教,再度以達賴喇嘛為尊者,重新尋回自己藏人身份。

問題的根源是西藏人的而且確認為中國人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初以外來者的姿態進入西藏,礙於軍力懸殊,西藏統治階層只能接受城下之盟,簽署和平解放西藏的條約。但隨著「社會主義改造」步步進逼,隨著中共的統治者面貎越來越清楚,西藏人為了保留自己的傳統文化及生活方式,必然會起來叛變。

五十年過去,西藏完全在中共的掌控之下,新一代的西藏人完全在中國的「社會主義」教育下長大,為甚麼那麼容易受「達賴集團」煽動呢?如果只是一小撮「藏獨」分裂勢力,又怎需要如臨大敵的動用龐大軍警力量長期威懾藏民呢?

僧侶與軍人

《聽說西藏》寫了不少去年「暴亂」以後,被捕被殺的藏民、被苛待的藏民的遭遇,以及無數僧侶平民須接受「愛國主義」再教育,文革式人人過關再度出現,連藏族幹部的忠誠也被懷疑等的種種荒謬現象。在主流媒體長期的偏頗報道,以及大一統意識形態的籠罩下,未知這些西藏的心聲有多少漢人聽得入耳?

聽說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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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除了舖天蓋地有關六四的著作外,唯色與王力雄的新作《聽說西藏》也是灰記的興趣所在。

作為一個自稱抱非主流目光的人,灰記對西藏或日圖博發生興趣十分自然。作為用漢文寫作的西藏人,唯色對主流與非主流,中心與邊緣應該有更深刻的體驗。

灰記總覺得,多看如《聽說西藏》這類書,可以抗衡大漢大一統的意識形態。世界多一點邊緣非主流的空間,才是正途。但遺憾的是,一體化卻是強勢,包括全球一體化,中國一體化,香港一體化……。所謂多元化只是騙人口號。

西藏也不例如,胡錦濤的「科學發展觀」,利用科技把這個有獨特生態和文化的地區,朝著庸俗的「中華一體化」方向發展。例如中共特有的醜陋現代住房,伸展到藏區各個角落。藏人讓出了土地讓漢人或與漢人合作的高級藏人發財,雖然換來了住房及有期限的生活津貼,卻失去了遊牧生計。

一座二座援藏建築違規建成,威脅著大昭寺等歷史建築的存在。還有過度發展的旅遊業、珍貴藥材業,對藏人的生活方式造成莫大的衝擊。問題不是沒有藏人在這些發展中得到物質好處,問題是這些發展都是外來勢力加諸藏民身上的。

軍事嚴密控制藏區,政治干預/打壓藏族宗教,經濟同化(其實是異化alienate)藏人。再過它兩三個十年,西藏不也變成另一個雲南或廣西。這是中共的治藏政策,是一種「種族清洗」政策,不是說要肉身上消滅藏人(不過,如果藏人堅決反抗,血腥鎮壓可能造成大規模傷亡,情形猶如種族清洗),而是將藏民的西藏魂清洗乾淨。外表可以保留藏族特色(不然的話怎會吸引遊客),但要去內容,去歷史,去集體記憶。

據閒不少在中共漢化政策下成長的西藏青年,並不能完全溶入主流漢人社會,因而反思自己的文化歷史。好像唯色,是長大後千方百計認識和書寫自己的故鄉。有些人逃出中國,到西藏流亡政府所在的社區尋根。又據說這些青年當中,有些發展出仇恨中國的心理(灰記覺得難怪他們,這是中共的「種族清洗」政策造成)。

灰記甚至懷疑,中共刻意迴避達賴喇嘛的「中間道路」,迴避他的「真正自治」訴求,好讓海外的激進藏獨勢力成形。一旦如他們所願出現活躍的藏獨組織,就可以明正言順的進行更強力的「種族清洗」政策,加速去西藏化。

這是專制主義者的統治邏輯,正如書中王力雄所講,無讑達賴喇嘛如何妥協,都不會爭取到真正的自治。

「近年,達蘭薩拉為了克服這個障礙,提出另一種說法,要求『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憲法框架內』實行名副其實的自治。相對以往主張民主制度,這是一個很大的妥協……

「然而憲法文字從來是專制者的把戲,不但自己不兌現,還禁止他人履行。……

「因此,向專制政權索求『名副其實的自治』,妥協和變通都是沒有用的。根本的一點在於,你『名副其實的自治』了,它又怎麼專制呢?」

學生《聽說西藏》是一本見證同化(對中共和漢族而言)和異化(對藏族而言)過程的書。不過,西藏人不會甘於自己的歷史文化如此這般地被清洗掉。唯色在書中預言︰

「下一次西藏再發生暴動,會比二00八年的這一次規模還要大。我甚至可以預言出現下一次西藏暴動的時間︰如果達賴喇嘛去世之前,西藏問題仍然沒有取得進展,達賴喇嘛也沒能回到西藏,他去世那一刻,就會成為境內藏人暴動的總號令。」

西藏人的反抗是否徒勞?好在歷史不純是中共和中國民族主義者所寫的!

西藏情結(二)

再講西藏,又要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外國。

作為海外留學生的灰記第一次參加當地共產黨的示威。那次是受親中的工人共產黨號召,遊行抗議蘇聯入侵阿富汗。當時中共和工人共產黨稱蘇聯為社會帝國主義國家,危險甚於美帝。

除了知道阿富汗是前現代部落社會外,灰記對這個被侵略的國家一無所知。當時大概出於對中共的一些幻想和民族主義情緒,加上直覺認為侵略行為不妥,所以儍呼呼的隨著十多個工人共產黨員和友好拿著標語,高喊「蘇聯滾出阿富汗」。

不過,那時候亦有一些托派組織支持蘇聯佔領阿富汗。他們的理據是蘇聯受當時阿富汗內戰的一方–阿富汗共產黨邀請,揮軍協助解放阿富汗人民。

托派雖然對蘇聯有很多批評,但和中共及毛派政黨不同,認為蘇聯是墮落腐化了的工人國家  ,怎樣說也是一個工人國家。而阿富汗是落後反動的社會,有蘇聯協助,才能利用先進力量改革阿富汗十分落後的面貎。他們舉的其中一個例子是,蘇聯佔領後,女孩子可以上學,這是莫大的解放。

而親中的工人共產黨則反駁說,阿富汗共產黨是蘇聯扶植的勢力,缺乏人民支持。蘇聯不能將自己一套制度強加於一個完全不同的社會。改革只能來自內部,而不能由外部強加云云。

說到這裡,相信大家都會知道為何灰記要提起差不多三十年前的阿富汗事件。

阿富汗的「解放」與西藏的「解放」分別只是前者以「國際」名義,後者則以「國家」名義行事。但以社會主義「先進」力量催促一個「落後」社會「進步」,以及異族政權的本質,沒有兩樣。

當年激烈反對蘇聯入侵阿富汗,以至聯同美國杯葛1980年莫斯科奧運會的中國,又有否想過阿富汗和西藏的社會性質,以及改革必須來自內部等的問題?

如鸚鵡般不斷重覆西藏是中國內部事務,不容外國干預,達賴集團與外國反華勢力勾結,企圖將西藏從中國分裂出去,無助解決問題。

蘇聯在阿富汗的「社會主義」實驗徒勞無功,最後蘇軍被逼撤退。現在輪到到處要反恐的美國「泥足深陷」。「反動」「落後」的阿富汗社會依然頑強。不過,據說受到外來衝擊,以往完全漠視婦女權益的塔利班游擊隊(控制的地區不少於親美的喀布爾政權),開始願意讓女孩子上學。

但這種改革不同之處是來自阿富汗內部,是自主改革。

中共依然牢牢控制著西藏,但民心向背卻是另一回事。一些溫和的老藏民,如六十年代由美國回西藏的札西次仁也開口說,西藏語言文化已進入「瀕危」狀態。

而去年及最近西藏以及其他藏區發生的「騷亂」,恐怕並非純粹一小撮「暴徒」鬧事。而是民族矛盾/仇恨的具體表現。而西藏人最大的怨恨,恐怕就是不能自主。

也許達賴終將圓寂,也許藏獨激進勢力終將一事無成,也許龐大的中共國家機器終將「壓服」西藏人。

然而西藏人只要一朝沒有失去民族身份認同,一朝也不會忘記這場民族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