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光影

建國大業劇照

戲院內小孩佔了不少,電影雖屬兒童不宜,看來卻只有兒童才可能受感染,如果他們不覺得故事沉悶難懂的話。

教書的好友,詢問學生會否看這套《建國大業》,學生異口同聲說「唔睇呀,明知假嘅。」導演說要利用明星效應,引起年青人對歷史的興趣,看來不很成功,起碼在香港不成功。因此,除了內地人(戲院內不時有普通話高談闊論),那些家長陪同觀看的小孩子,便成了這套電影的主要傾訴對象了。

老實說,影片雖然拍得用心,但對歷史多少有點認識的人,看到影片一些人物的舉指,不是搖頭,就是失笑。只有如「白紙」般的小孩,才有可能受「感召」。而導演安排「毛澤東」和「周恩來」,在花叢背著小孩,看來也是要給這些對歷史還屬無知的小孩,再次塑造「親爺爺」的形象。為甚麼說再次塑造呢?經過1949年以後,殘酷的土改、反右、人為饑荒、文革等無數政治運動及災難,毛澤東的「親爺爺」,以至「神聖」形象,在上一兩代人心中都破滅得七七八八了。「人民的總理」周恩來為求自保,在毛面前唯唯是諾,亦越來越被人看不起。

多讀一點歷史,也知道毛周自遵義會議後逐步形成的「主僕」關係,毛澤東的霸道也非「建國」以後才形成,中共的內鬥從二十年代暴力革命開始,已層出不窮,片中的毛澤東與周恩來親如手足,毛澤東大度、寬容、有愛心、尊重不同意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導演說要引起年青人對歷史的與趣,是要他們對越來越多黨內外人士,透過越來越多的原始資料所寫的史實,還是官方對毛澤東和共產黨的八股宣傳呢?

老實說,作為一套軟性宣傳片,導演可算是克盡己職,片名《建國大業》已注定導演要跟隨中共官方已有的立場講故事,即挑起內戰的是好戰的國民黨反動派(而非國共兩黨其實都想雄霸中國),順應民意的共產黨終於可以奪取政權,還歡迎各民主黨派共同為「新中國」奮鬥。

唯一可以走位的地方是對某些人物描寫的分寸,例如大反派蔣介石可以多點人性化,他的兒子蔣經國更可以正面處理,以配合近期與台灣國民黨修好的政策。民主黨派可以佔多些戲份,如民盟的張瀾,民革的李濟深,以至共產黨同路人宋慶齡等。還可以多著墨那個中共「用完即棄」的政治協商會議,以顯示共產黨的寬宏大度。

還有一些小「驚喜」,如文革後期與毛澤東鬧翻,「逃往」蘇聯時墮機死亡後,一直被官方妖魔化的林彪,在片中出現了。林彪是中共軍事人才,共產黨打敗國民黨,林彪居功不少。五五年「高饒反黨事件」的主角高崗亦在片中出現,大右派羅隆基也出現了。看來官方的意識形態有所鬆動。

不過,在中共一黨專政的大陸,要拍一套不受官方意識形態影響的歷史片始終不可能,更何況是六十年「國慶」獻禮電影。所以灰記不會怪責導演的官方視點,還要稱讚導演有意或無意的「曲筆」,例如在國民黨大陸政權逐步崩潰時,蔣介石對兒子蔣經國感嘆道︰「國民黨腐敗到了骨髓。」頗有借古諷今的意味。而其實今天的中共如果願意正視歷史,是有條件和空間,逐步實行當年承諾的民主憲政的。

想起看過龍應台寫的,被大陸禁制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想起這書,是因為歷史很多時只講台前人物,只講勝者觀點,官方觀點,只講大歷史。但受歷史影響的廣大小人物卻鮮有發言權。《大江大海》至少訪問了一些基層人物,在內戰、抗戰、太平洋戰事時的生活面貎。

完全同意龍應台希望胡錦濤在十月一日,以勝利者身份、為內戰無數的死者,無數顛沛流離的人,說聲對不起。也順帶為中共執政的嚴重失誤說聲對不起。當然,缺乏謙卑的中共和胡錦濤不會聽得進這些話。

「希望要由前人的悲慘歷史中深切認知戰爭的悲痛,這不是解放軍與國軍的勝敗,而是『國家的悲劇』」。灰記國家觀念不強,所以情願將「國家的悲劇」,改為「人民的悲劇」。

要歸順的循序漸進,還是要揭示專制本質的原地踏步?

「不要說我在此作出驚人的預測,實際上泛民主派多年來的吵嚷是為香港政治的民主進程幫倒忙。他們的所作所為,提高了中央人民政府的警覺,認為如果不能選出一位愛國愛港的特首和一個理性的立法會,將對香港的繁榮穩定十分不利。」

中共地下黨的其中一位元老吳康民又發炮了,以上的一段話刊於九月十四日《明報》論壇版,題為「吳康民﹕『泛民』對政改是促進還是促退?」的文章,抨擊泛民總辭爭普選的做法。這段話可能道出了中共以及它的追隨者的心聲,民主只能是走過場的形式,關鍵是被選的人,無論是特首還是議員,都是要信得過的人(特首必定是,議員起碼要過半數是,越多越好)。

中共建政前,一方面與國民黨打內戰,爭天下,另一方面利用自己的傳媒宣傳民主,反對國民黨獨裁。中共席捲大陸前夕,與各民主黨派合力制訂《共同綱領》,此乃中華人民共和國立國的最根本大法。大法第十二條對政權產生的規定如下︰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政權屬於人民。人民行使國家政權的機關為各級人民代表大会和各級人民政府。各級人民代表大會由人民用普選方法產生之。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各級人民政府。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间,各級人民政府為行使各級政權的机關。 國家最高政權機關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中央人民政府為行使國家政權的最高機關。」

 這就是六十年前中共對全國人民的民主承諾。當然,歷史證明中共赤裸而粗暴地破壞自己的承諾。 越來越多歷史資料顯示,於一九三四年遵義會議後,逐步在中共黨內掌權的毛澤東,從頭到尾都相信槍桿子出政權,爭取民主是口號,打內戰奪政權才是核心。

 毛澤東的中共和他的繼承者,與獨裁蔣介石的國民黨都不相信民主,不願接受人民監督,所謂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政權屬於人民,是天大的謊言。所以每次中共說某某傷害中國人民感情,其實只是傷害中共的感情,同理,愛國就是要愛黨國不分的中國共產黨,這點再多說也嫌「長氣」。

 所謂「愛國愛港的特首和一個理性的立法會」,說穿了就是要一個愛中共,起碼聽中共話的特首,和一個識時務的立法會。換句話說,有志角逐特首、立法會議員的人,都要想清想楚,我是否「阿爺」接受的人,怎樣才令阿爺接受。至於那些選民,在投票時也要想清楚這個特首候選人是否中央接受(對不起,相信中共不接受的人不可能成為候選人,如果有普選形式的話),想清楚這個立法會議員是否識時務者,不「忤逆」「阿爺」(不過,現在長毛、毓民等逆反份子都選了入立法會,增加直選比例並非形式,而是有中共不能控制的後果,所以立法會普選是更遙遠的事)。

要大陸民主黨派及人民歸順,中共很在行。一九五七年的「反右」鬥爭,把黨外批評聲音消滅,把民主黨派完全壓服,收編在中共的體制下當花瓶。但在全世界越來越重視人權、民主、自由的今天,在一國兩制,中共暫時只能間接操控的香港下, 要民主黨派和香港人乖乖歸順,對中共及其在港代理人來說,畢竟是新生事物。

二零零三年,中共希望藉廿三條立法,在法律上規限港人的自由,包括中共心目中的逆反組織活動空間,從而令歸順的過程快一點。但出乎意料之外,港人作出強烈反彈,超過五十萬人上街反廿三條,中共及其在港代理人遭遇一次滑鐵盧。

二零零四年,立法會直選議席已循序漸進地增加至一半,再循序漸進地增加直選議席,中共恐怕不能間接操控立法會,因此當機立斷,不惜踐踏自己一手制訂的《基本法》,火速叫停立法會循序漸進的普選進程,違反自己曾經作出的承諾,如同違反自己在《共同綱領》作出承諾一樣,拖延真正意義的普選的意圖越來越明顯,原因是香港人「養唔熟」。

「實際上,中央是希望泛民主派在祖國的發展和香港的進步中逐步採取合作態度。12年來,中央已經有幾次開放泛民主派議員去廣東和四川參觀訪問,同時也就在於觀察民主派的變化。但觀察的結果,是收效甚微。公眾對立法會的運作也表示失望,這從民調中對立法會和某些議員的所作所為的評價可知。」

 中共與其在港代理人經常一廂情願,要民主派「識做」,「聽聽話話」,「好好睇睇」。老實說,很多民主派亦天真地表現克制,即使不是「聽聽話話」,也盡量做到「好好睇睇」,政府拿來的法案,民主派的主流基本上都捧特區政府場,絕大部分都贊成通過。

吳老說公眾對立法會運作失望,恐怕有更深層的原因,就是立法會根本廢了大半武功,對政府監察只淪為口水戰,沒有任何實質效果。這是中共一廂情願,企圖將他們在大陸「行之有效」的行政主導,即黨和政府主導一切的那一套,拿來香港,但畢竟土壤不同,變成尾大不掉的局面。把這一切都算到民主派頭上,顯然不符合事實

「2005年的大進一步的政改方案,被泛民綑綁式的投票加以否決,連所謂「煲呔針」都被綑綁。功虧一簣,終於只能原地踏步……

「我過去是不抱樂觀態度的。認為既然2005的方案都被否決,實在想不出有更好的政改過渡方案為泛民接受。而且根本上泛民並不想通過任何過渡方案,只一味想使特區政府難堪。

 「如果2012年的政改方案再度被泛民否決,相信對2017年和2020年的行政長官普選和立法會議員的普選有決定性影響。

 「一個可能是,普選行政長官的提名門檻會因而提高,立法會的功能組別將不會取消。另一個可能是,人大常委會乾脆推遲2017和2020的普選時間表,理由是既然沒有中途方案,不符合循序漸進的原則,因此普選必須推遲。 」

這幾段是全文的玄機,在中共及其在港代理人心中,所謂循序漸進,其實是天荒地老的進程,零五年比雞肋還乏味的政改方案,在吳老心中原來已是大進一步!其實零五年的方案,是計算建制派可以獲取更多議席而設計出來的方案(功能組別由區議會互選立法會議員,在現時委任議席及鄉事派的當然議席滲進下,建制派幾乎可以穩奪全數五個新增議席。)

灰記敢斷言,以後如有循序漸進的方案,也是以建制派,即是歸順的人獲得更多議席來作主要考量,如果泛民不願墮進陷阱提出反對,便要負上原地踏步的罪名,此乃吳老心中進一大步的政改方案的「陰毒」之處。不單如此,中共更可名正言順的繼續拖延普選,就如吳老上述的scenario。

當然,泛民總辭、變相公投的搞作,最終可能得個桔。但對民主還有多少祈盼的人,參與其事最重要是表達一種憤怒,至少要讓中共及其在港代理人知道,不要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在香港還有自由的空間,表達對高度自治的堅持是應有之義,而這種高度自治只能在真正普選為基礎的民主制度才能實現。

而內地開始有人提出回到《共同綱領》,要求中共兌現早已封塵的承諾,他們不想做順民,但他們這樣做,隨時會招致牢獄之災。

 

在香港,不願做順民的人依然有免於牢獄風險的表達機會,輕易放棄的話,對自己,對內地追求民主自由的人都是一種「背叛」。

 

又來《建國大業》

中共要宣揚自己的「豐功偉績」,總會在大時大節推出歷史宣傳片,例如《開國大典》等。今年趁掌權六十年,又出品電影《建國大業》。不過此片鬧出一些「風波」,原來片中的多位演員擁有外國國籍或居留權,因此惹來內地網民聲討,說要罷看此片。另一邊厢,台灣民間亦有人提出杯葛《建國大業》,不是為了演員是「外國人」,而是因為這是一套統戰電影。

 灰記倒鼓勵做通識老師和學生看看這類官方宣傳片,然後討論一下官方眼裡的歷史與有較獨立視野的人所書寫的歷史有何異同,算是公民教育的一部分。不過,前提是通識老師也要做做功課,讓同學可以接觸非官方的歷史視野,否則便只會淪為「愛國教育」(即愛黨教育)。說愛黨教育絕不誇張,所謂黨國黨國,以黨治國,以黨替國。灰記對愛國主義已經受不了,等而下之的愛黨主義便更嗤之以鼻。

 以共產黨觀點拍攝的《建國大業》,必定大事吹噓自己如何有節有理,如何代表人民,如何希望國民黨蔣介石在抗戰勝利後,順應民意,走和平憲政,不要掀起內戰,最後在蔣介石冥頑不靈,依然要發動內戰下,共產黨別無選擇,與日落西山的國民黨政權決一死戰,在全國人民支持下,把獨裁腐敗的國民黨蔣介石打敗,建立新中國。這是中國這頁近代史的主流看法。

灰記當然沒興趣去替獨裁者蔣介石翻案,但共產黨把自己描寫成和平渴望者也絕對不盡不實。中共的誔生是與蘇聯脫不了關係,在蘇聯的資助下,中共要走的是暴力革命道路。正如毛澤東的名言,槍桿子出政權。所以除了二十年代首幾年短暫時間,在孫中山「聯俄容共」的政策下,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共高層相繼加入國民黨,作為共產黨活動的掩護。

國共的暴力和軍事鬥爭,從蔣介石一九二七年清黨之後無日無之(二七年屠殺共黨份子當然是蔣介石的罪行)。即使西安事變後,國民黨蔣介石被迫與中共共同抗日,但雙方依然是貎合神離。因為國共領袖骨子裡都認為只有依靠武力才能掌控中國。 所以中共單方面指摘蔣介石是戰爭販子並不公平。 就以抗戰為例,蔣介石固然有他的個人盤算,難道毛澤東和中共就沒有嗎?歷史證明,抗日的主力是國民黨,而中共在抗戰八年逐步發展實力,抗戰勝利後,共產黨已成獨霸一方的勢力,實力足以「逐鹿中原」。

中共其實表裡不一,一方面對外指罵蔣介石不抗日,要建立全中國抗日統一戰線。內部則是另一種說法︰

 「冷靜,不要到前線去充當抗日英雄,要避開與日本的正面沖突,繞到日軍後方去打游擊,要想辦法擴充八路軍、建立抗日游擊根據地,對政府方面催促的開赴前線的命令,要以各種藉口予以推拖,只有在日軍大大殺傷國軍之後,我們才能坐收抗日成果,去奪取最後勝利。」

「有人認為我們應該多抗日,才愛國,但那愛的國是蔣介石的國,我們共產黨人的祖國是全世界共產黨人共同的祖國即蘇維埃(蘇聯)。我們共產黨人的方針是要讓日本人多佔地,形成蔣、日、我三國誌,這樣的形勢才對我們有利,最糟糕的情況不過日本人佔領全中國,到時候我們也還可以借助蘇聯的力量打回來嘛。」

「為了發展壯大我黨的武裝力量,在戰後奪取全國政權,我黨必須嚴格遵循的方針是"一分抗日,二分敷衍,七分發展,十分宣傳"。任何人,任何組織都不得違背這方針。」(毛澤東在一九三七年八月在陝北洛川會議上的講話)

這句「十分宣傳」的確可圈可點,現在很多「老左」、「老愛國」都是當年在共產黨呼召要救亡、救中國,才跟共產黨走的。毛澤東可能比其他共產黨人如王明,更聰明。王明以至周恩來等都較信服斯大林把持的第三國際的訓令,盡量配合國民黨抗日戰略,被毛澤東指摘為「右傾投降主義」。而斯大林在德軍入侵蘇聯後更重視中國這個戰場,期望共產黨配合國民黨對日抗戰,牽制日本(因為日本一旦侵佔中國,蘇聯便會被德國和日本東西夾擊),讓蘇聯可集中精力對抗入侵的納粹德軍。但毛澤東對第三國際陽奉陰違,目的是為了他已掌握實權的中共保持元氣,甚至伺機發展。

至於,誰對誰錯,那一種取態才更符合普羅人民的意願,更符合「歷史發展規律」,到中共不能再壟斷歷史解釋權時,或許有更公允的評價。

 如果以「成敗論英雄」,毛澤東的確高瞻遠矚,帶領共產黨武力奪取中國政權,所以即使他在統治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二十多年間,製造如此多人為災難,在中共黨內心依然有極崇高地位。所以根據以黨治國,以黨代國的邏輯,也要中國人民對他膜拜。所以毛澤東紀念堂,毛澤東畫像依然䇄立不倒。

 然而,今時今日,全世界的共產黨人(講的是非執政的共產黨人)都在反思,列寧式的先鋒黨和無產階級專政方式,如何保證人民的意願得到尊重?誰去監督這個先鋒黨?如何防止壟斷黨權和政權。蘇聯與中國的慘痛經驗,讓人再反思如何看待人類累積的集體智慧,講求把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的共產黨人/革命黨人,往往要和被他們推翻的舊社會完全決裂,由舊社會過來的人與物都幾乎沒有任何值得借鑑的地方,甚至必須改造或打倒。所以必須把舊社會描繪成黑暗地獄。

民國時代當然有種種的不是,但緊握大權的中共在「建國大業」的宣傳需要下,舊時代的非共、反共人物,舊時代的一切事物,必然醜惡無比。至於這是否符合史實,則不在他們考慮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