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的二三事

在地鐡站發現了這個標語,和這位正前往中環參與遊行的長者。

灰記對「共匪」二字,有過不同的感受。童年時聽父親說,伯父是給共產黨綁架殺害。家庭的反共教育令灰記恨共產黨而親國民黨。在外國留學時,接觸當地的左翼人士和共產黨,對共產主義有過嚮往,對共產黨人有過認同。回到這裡生活了近三十年,對中共的改革有過盼望,最終因為中共利用軍隊殺害自己培育出來的下一代,繼續壟斷政權,走上層權貴資本主義道路,而鄙視之。

不知這位長者是否國民黨的擁護者,還是不恥台灣國民黨「媚共」。「共匪」二字對灰記而言很懷舊,灰記也不是要中共滅亡,只要它願意接受人民授權及監督(亦即落實民主及法治)就是了。不過,灰記欣賞這些「忠貞」之士,在中共要越來越牢固的掌控香港的今天,依然沒有半點恐懼,公開痛罵共產黨,誓要顯示香港顛覆精神不死!

顛覆精神存在越來越多年輕人的心中,除了力撐五區公投,還有投入近期熱爆的反高鐵運動。

長者之外,還有這位小朋友,帶領一大批成年人高喊遊行口號︰「基層市民支持五區總辭…功能組別,政治乞兒…曾蔭權貴,不理民意…政改方案,欺騙市民…政制改革大事,人民有權自決…。」小小年紀,聲音鏗鏘有力,歷兩小時而不倦,佩服!

這個訴求,也是廣大遊行群眾的心聲,所以小朋友亦不時帶領眾人高叫︰「釋放劉曉波,支持零八憲章。」

看見了偶像盧少蔄婆婆,想起她力戰政府及財團,受盡偏見的傳媒侮辱,政客、市民的蔑視。但領匯今時今日的橫行霸道,更覺長者的非凡智慧和勇氣。

未到中聯辦,警方如臨大敵,守衛他們老闆的老闆的代表。中聯辦亦門高警察多,搞群眾運動起家的中共,現在已成了騎在人民頭上的統治者,絕對不容許群眾接近,只搞私相授受的枱底政治。群眾想起一批年青人日前聲援劉曉波,在羅湖港界被大陸公安抓走,港警卻「愛莫能助」,還諸多狡辯。因此,小朋友又帶領大家高叫︰「抗議跨境執法,吳家聲(警察公共關係科主管)可恥。」

除了如臨大敵的警方,遊行最碍眼之處是一些政客站在高處嗌咪,聲聲多謝市民支持,以為遊行者是受他們號召而來,心態十年如一日。特別那些斤斤計較議席的民主黨政客,當他們喊出民主黨爭取普選的決心時,身邊這群基層市民馬上還以顏色,高喊基層市民支持五區總辭。

到達中聯辦對面的「司令台」,灰記和身邊的好友更感不爽,這群政客是在「閱兵」嗎?萬計市民經過這裡接受你們的檢閱嗎?何謂新民主運動?新民主運動就是小朋友所高喊的人民有權自決,市民要當家作主,我們絕不是政客的FANS!

基層在山頂

基層發展中心及老人權益中心「老友記」等基層組織,十二月十三日在山頂舉行年度步行籌款。聲稱支持基層和灰權的灰記,自然要義不容辭,與身邊的好友準時報到。

當日參加的人數不多,有點像團體旅行。本來大家歡歡喜喜的等待出發,組織者用小型大聲公領導喊幾句口,唱一下由jingle bell改編的《基層之聲》時,卻有另一個團體活動的人士走過來干涉,不准「干擾」那邊正在舉行的慈善活動。老實說,這幾句口號如何干擾音響效果遠為優勝的那邊廂活動,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最最令參與者(包括灰記)強烈不滿的是,那些團體人士不斷說已向某地產發展商申請了,整個山頂廣場屬於他們。即使地產商發展如何隻手遮天,也斷不可能霸佔香港所有公共空間,山頂雖屬旅客常到及有錢人聚居地,畢竟也有屬於全港市民的公共空間。以地產商之名,剝奪市民享用公共空間的權利,自然缺乏理據。但抗議聲此起彼落時,此人又說唔該冷靜吓,似曾相識的說話,這不是官僚和建制派政客常掛在咀邊的話嗎,當自己理虧時便著有道理的人理性、冷靜。灰記在此只會回應,大聲並非表示沒道理。

籌款步行人士其實並非要霸佔山頂廣場,做完起步儀式後便出發,走到山頂設備完善,環境優美的休憩用地,享受一下難得的鬆馳一刻(對灰記而言)。不過,好友見不到偶像盧少蘭婆婆點失望,據悉大部分基層及街坊較喜歡新界的郊野,對這個象徵富豪的山頂興趣不大。

有一段小插曲讓灰記深思;參與步行者有十一、二歲的少年,灰記下意識地問其中一位,有否觀看前一天電視直播香港對日本的東亞運足球決賽,他說有。再問他香港勝出開不開心,他沒有反應。再問他喜歡那一隊,他說日本隊。灰記忽然語塞。灰記所謂對自己居地的投入,並非人人認同。而這種對居地的投入,搞不好便成了排外的國族主義。

灰記因為歷史原因,以及反對日本的富國架勢,一向不喜歡日本隊。不過,這位看J-League大的年輕人,沒有灰記的歷史包袱,喜歡訓練有素,球技遠超香港的日本球員也十分自然。灰記只能歸咎於那些無所事事,只懂趕熱鬧,沾人氣的特區政府官員。除了曾蔭權,掌管體育事務的曾德成,對足球同樣無知及缺乏熱誠。不可能寄望他會為年青一代做任何實事,除了洗腦式的「愛國教育」外。

大插曲則有大家利用聖誕花球,裝飾了「基層」二字。還合唱了《基層之聲》︰
副歌歌詞:
 肯出聲 肯爭取 政府就會驚
小圈子 最累事 一腳踢志佢 (噓)
爭普選 盡力量 大家意志堅
要奮鬥 咪認命 人民今天創未來

以及廣東話版和普通話版的《國際歌》,發覺廣東話版(應該是近年由香港社運界人士所譜?)比中共認可的普通話版和平非暴力得多。無論如何,《國際歌》的理想百多年不減,基層要翻身,中產要覺悟,世界要轉變,大家共勉!

客觀中立的意識型態

艾曉明老師的文章,獨立媒體的公開信,主流媒體基本上聽而不聞。個別記者可能有一番爭扎,但影響不了傳媒生態。

灰記最耿耿於懷,就是中立客觀的迷思,因為傳媒根本並非中立,而是有傾向性,不一定指「親中」還是「反中」,而是香港根深柢固的「自由市場」盲點。灰記親身經驗以及與同行交談,都有此深刻的感覺,「個人努力」、「家庭價值」、「政策公平」,這些觀念深植傳媒決策者腦海中。

因此,他們不喜歡講弱勢社群被欺凌及沒出路的故事,如果有個草根階層家庭有幸被正面報道,很可能因為爸爸媽媽每天工作十幾小時,賺幾千元也不願拿綜援;或者子女在極惡劣環境下讀書出頭。無他,「個人努力」思想作祟。曾經有編輯說,那些七、八十歲的老人家依然執紙皮「自力更生」,值得歌頌。我聽後跟稔熟的同事說,天啊,這個社會讓那麼多長者晚年依然要庸庸碌碌,這個社會很病,那個編輯說出這些話,更病。

有一個仁愛堂廣告,居然形容那些還有氣力執紙皮的長者「幸運」,真是人間何世。香港是全世界最富裕的城市之一,怎能讓長者「臨老唔過得世」。連安老事務委員會都認為要認真研究推出全民退休保障,這個政府依然無動於衷。而傳媒高層亦絕少願意花篇幅探討這課題,因為他們基本上退休後生活沒有問題,那些晚境淒涼的只能怨自己讀書少,賺錢能力低,沒有好好培養子女「成材」……。在編輯們心目中,一切都是個人造化問題,不是社會制度問題。

因此,即使最近聯合國公布貧富差距最巨大城市,香港排名第一,除了報道一下,編輯們不會有興趣鼓勵記者製作特輯,探討香港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的原因。因為私營傳媒的老闆不是大財團,便是自由市場的信徒,不會探究香港這種政府主要為大財團服務的畸形社會,如何令普通市民生活越來越艱難。

故此反對領匯上市的盧少蘭被傳媒肆意醜化(傳媒連客觀中立的那套外衣也脫掉)。領匯上市後瘋狂加租,令小商戶更難生存,令基層市民的生活更艱難,但傳媒只會少罵大幫忙,讓罷市的商戶吐兩句苦水之餘,最終依然那句「領匯是私人公司,領匯要向股東負責」,而不會深究政府這種新自由主義政策,即不停外判對基層市民的影響,以及對社會穩定的衝擊。

因此,聲稱為基層出力的社民連,他們稍為激烈行動,主流傳媒必定口誅筆伐,說他們行為過激,言論偏激。實情就是根本沒有客觀中立這回事。灰記相信,政府向大財團傾斜的政策,中產人士不會感受不到,只是因為保守心態而不願冒風險去改變現狀,特別那些仍有政策保障的專業人士,自然希望政府在服務大財團之餘,也要照顧一下他們的利益。

這兩種保守勢力合流是一座堡壘,套用過去的說法,就是資產階級社會的階級性。傳媒是服務於這種階級性的意識型態工具罷了。因此,有不少傳媒決策者會覺得現在的政府過分軟弱,「以前收地好有效率,政府絕唔會姑息,而家菜園村村民嘈兩句,又要提高賠償,冇哂原則。」

領匯好,菜園村與高鐵好,絕大部分傳媒不會深究政府政策的公平性,為甚麼外判上市必定對社會有利?基層的利益在那裡?為甚麼大花公帑、破壞環境建高鐡,炒作虛無的融合概念(現在不已融合了嗎?),硬要犧牲村民和西九居民的利益,便是發展的硬道理?

這是那些還願意關注基層/弱勢社群,反對精英主義的主流記者的無奈,只能設法在夾縫中尋找可報道的空間。因此,灰記作為記者的困境是逐漸遠離群眾,逐漸變得無力,逐漸變得冷漠。不過,灰記仍有冀朌,日漸尖銳的社會矛盾需要制度性的解決方法,人民的呼聲始終會爆發,即使主流傳媒要封殺,它也不會消聲!

菜園村,庶民自力更生的最後掙扎?對瘋狂發展主義的最後怒吼?

這群穿綠衣的菜園村村民,當中有不少是長者,他們可能甚少踏足市區,這一天,卻要踏進門高保安多的立法會議事大堂,聽聽房屋及運輸局如何將他們妖魔化。他們是興建高鐵香港段的犧牲者。

果然不出所料,局長鄭汝樺如錄音機般,例行公事般重申政府已諮詢村民,沒有更好的方案,必須犧性這條小村落。憤怒的村民即時反駁鄭汝華從來沒有諮詢過他們,「鄭汝樺講大話」這句抗議聲,換來主持會議的劉健儀下逐客令。

不但如此,被立法會保安驅趕的村民,包括一直投入關注的朱凱迪(被數名保安抬走,從電視直播畫面看,很難確定朱凱迪有高聲呼喊),竟然被抓到差館問話數小時,保釋後還要定期到差館報到,未知會否被起訴。

現在正有網上簽名運動,抗議立法會保安無理拘捕菜園村村民。

原來有條立法會權力及特權條例,不容市民「阻礙」議員,而立法會人員竟然有警務人員的權力。

灰記質疑,作為監督政府施政,作為市民代表的立法會,竟然有此惡法對待不滿的市民,簡直荒天下之大謬。先不理那些菜園村村民家園被毀,生活方式被消滅(特別那群長者)應有的憤怒。即使是市民在會堂內喧嘩一下,你立法會主席們驅趕他們便算了,為何還要來一招「拉人封艇」,把他們送進差館,這不是赤裸的威嚇嗎?

為甚麼立法會要比課室還要安靜守秩序,還要嚴厲?為甚麼市民和議員叫喊兩聲就是不可接受的「破壞」行為?怪不得香港的立法會會議是如斯的沉悶,完全沒有半點辯論氣氛,完全不能反映社會尖銳的矛盾。

為甚麼?因為官員歪理不容即時被拆穿,因為議會的監督根本乏善可陳,外界越少人感興趣越好,還是香港人根深柢固的偽理性(其實是一種奴性)?︰

明知立法會是由親建制者把持,所謂審議其實就是為政府的政策護航,小罵大幫忙(劉江華說,高鐵已經講了很多年,不要再爭論,要討論的是合理賠償問題,是典型的小罵大幫忙),最終政府欲通過的法案,欲上馬的工程,都會成事,卻只顧空洞的程序、秩序,任何破壞這些空洞的程序、秩序的行為,亦即刺穿所監督政府的謊言的行為,如菜園村村民的怒吼,都要扼殺。甚至默許立法會成為政府的幫凶,進行「白色恐怖」,把敢於抗議的市民送進國家機器修理。

菜園村的抗爭,意義重大,是關係香港主流的瘋狂發展主義,和多元生活方式的鬥爭,前者佔盡優勢,後者可能只是「垂死掙扎」。不過,天星、皇后抗爭所引發的民間反思,的確已播下種子,被官方以技術理由否決的一萬四千多份反對書,證明越來越多市民開始質疑盲目投入的基建項目。

這種高投入(興建高鐵可能要動用六百多億公帑),效益低(絕大部分市民不會利用這條高鐵往深圳或廣州)的大白象工程,將會如迪士尼樂園般尾大不掉,益了在西九龍總站(高鐵在香港段的唯一一個站)蓋建屏風樓的大發展商,以鐡路站作招徠,天價售樓,袋袋平安,公共庫房繼續為高鐵的超低使用量埋單。亦有人認為收回菜園村的土地其實是為日後新界發展地皮舖路。更有人認為,政府不理效益,誓要高鐡上馬,是為了向中共效忠,因為廣深港高鐵是中央政府拍板的項目。

主流媒體一早已經歸隊,因為盲目發展的基建主義已經深入他們的骨髓。只有個別報張,如南華早報質疑高鐵的效益。菜園村的抗爭自然被排拒於主流媒體之外,剩下獨立媒體不時呼籲市民關注

菜園村村民被帶返警署當晚,有數十人往聲援,當中有當年敢於對抗政府和大財團,反對領匯上市而尋求司法覆核的盧少蘭婆婆。盧婆婆老遠從荃灣走到中環海傍警署聲援,是具有特殊的象徵意義︰庶民自力更生的生存/生活方式,不能再任由政府及財團合謀摧毀。

無論僅餘的村落,如菜園村,僅有的舊區經濟活動,如散落在城市各個角落,日漸式微的社區經濟,包括正在被領匯摧毀的公屋社區經濟,在在都提醒我們,自力更生的生活形態是存在的,可行的,而且讓我們的父母得以養活下一代。

一些被這種生活形態培養出來的下一代,成了政府高官、社會精英後,背叛了這種生活形態,不但背叛,還要親手扼殺。這就是瘋狂短視的發展主義主導下的香港發展故事。

近年香港政府口頭說要環保,要可持續生活。菜園村的自給自足耕作不是環保的典範嗎?公屋及舊區街坊經濟活動不是可持續發展的典範嗎?但只要不符合政府及其所服務的大財團的利益需要,一律要謀殺。

灰記在這裡要表白,灰記也是貪方便的城市人,曾經十分鄙視城市舊區的雜亂,對田園鄉郊更是疏離,認為城市發展是理所當然。誰不想生活環境好一些,這是灰記和很多城市人的邏輯。

然而,當香港的城市發展越來越顯示單調一元的形態(「城堡」式的屏風樓,大型商場一個接一個,進駐的都是熟口熟臉的連銷店時),灰記越來越領悟,所謂多元現代的口號的空洞︰如灰記這類中產城市人,每日趕著集體運輸系統上班下班,進出大型商場,大型超市,每日的生活經驗早已由大財團這些big brothers所支配,而那些所謂社會專業精英,只是為這些big brothers所壟斷,內容單一貧乏的生活形態包裝一下。

上世紀六十年代,美國 新左的前輩馬庫沙(Herbert Marcuse)所講的「單面向」的人(One Dimensional Man),在廿一世紀的香港中產階級中比比皆是。問題是我們這群打工奴隸的不自覺,繼續為這個單一制度奉獻畢生血汗,阻止任何其他可能性,就如主流港人盲從立法會如小學課堂般的議事規則一樣。

都是曹仁超講得最赤祼,他是「單一面向」社會的「站著茅廁不拉屎」的「小頭目」,意即早出道,早炒股炒樓「成功」,騎著一大堆人「上位」,這些人早已不思考,也不容許別人思考其他可能性。當然這些人可以作威作福,壟斷上層,壟斷話語權,我們這群害怕轉變的中產「單面向」人,亦負有積極追捧,或被動默許的責任。

領匯上市的教訓,舊區重建的教訓,以至今次高鐵撞毀菜園村的教訓,會否令更多人覺醒,加入反對官商壟斷的瘋狂發展主義行列,灰記不敢盲目樂觀。不過,灰記敢斷言,由這群「站著茅廁不拉屎」的社會精英,在金融、地產大財團的利益主導下,繼續瞎指揮,再多興建幾條高速鐵路、公路,再多摧毀幾個村落公路,再多「重建」幾個舊區,只會令這個城市變得越來越缺乏人性,越來越令人疏離,最後成為名副其實的One Dimensional C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