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治與自決(二)

早前台灣總統大選,引發香港應如何學習,以至不要台灣變成第二個香港的討論。這些討論強烈顯示香港人對中共統治的不滿與恐懼。的確,中共以蘇俄扶持/利用起家,最終要打「民族主義」/「愛國主義」的牌,以阻擋民主的趨勢,沒有任何意識型態/理想可以售賣,的確狼狽。

而在「愛國主義」教育下的大多數中國人,盲目追隨大一統思維,自然看不過眼台灣人自決,香港人真正自治,這些衝著大一統意識而來的訴求。中共自然不會不好好利用這個唯一的意識型態武器,因此會說台灣的命運不由二千幾百萬人決定,應由十三億人決定,會說鼓吹雙普選「五區公投」是變相港獨等。

最近有人在互聯網熱轉一篇網誌,名為《為什麼我想香港獨立/自治》,在香港雜評已有六千多人看過,面書也有不少人轉貼,已有千多人喜愛,包括不少社運人士。仲然灰記並不認同網誌的很多說法(例如覺得作者過份強調香港人和內地人的差異及不能溝通,這也許是年青一代與灰記這一代的不同吧),但在中共已越來越掌控香港,很多所謂學者專家已不敢觸碰的獨立/自治的敏感話題,作者卻以平靜的語氣訴說自己的對香港的感受,及對內地的疏離,還大膽提出香港政治上與中國大陸分離的意見,其精神值得尊重。所謂言論自由,不外如是,就是可以說出「大逆不道」的話。

獨立/自治在香港當然是敏感的議題,不少親中共權貴的人,甚至中方的人都說過類似香港「反對派」企圖把香港弄成「變相獨立」的話。其實泛民那有魄力和勇氣搞「變相獨立」,但這些言論反映中共極不願看到香港有真正意義的民主自治。所以,香港人要爭取民主,其實已經觸動中共敏感而脆弱的專制神經,更何況要提出獨立自主。然而,why not?中共及那些中國民族主義者,甚至灰記這類老餅,至少也應了解一下香港為什甚麼有不少年青人有這種分離傾向。

「我想,廿一世紀不應該再是強盛國家擴張領土的年代,我認為一塊土地屬於土地上的居民,屬於認了這塊土地為家的人,而不是周邊軍力強盛的人。只要想獨立就可以獨立,不需要搬出歷史因素,我也支持世界各地想獨立的人民。中原必須大統一是一種迷信,一種少人辯論過卻多人接受了的迷信。對大家最好的可能是一個美國式聯邦政府,或地方各自獨立,再成立一個像北約的組識互相保護,及一個像歐元區的組識加緊經貿往來。不過無論是北約或歐元區式合併都是自由加入的,互相尊重,不勉強同化。獨立不是鬧事,是很基本的人權,為獨立運動犧牲的人都是勇敢的民主鬥士。香港在過去幾千年都跟大陸是同一個國家,但這不代表今天也應該是同一個國家,因為最決定香港和大陸差異的,不是過去那幾千年留下來的文化遺產,而是在近代中國發生的事,使得有知識的華人很多離開了大陸,而香港則學習了西方的民主自由法治思想。香港的主權移交是不符合國際慣例的,根據聯合國的Declaration on Granting the Independence to Colonial Countries and Peoples,殖民地有權公投要獨立還是留在宗主國,例如直布羅陀公民投票就選擇了繼續留在英國,即使前宗主國西班牙至今不承認英國主權。人權宣言中國有份簽署但沒份屐行。新界條款只寫租借不是藉口,殖民地的自決權是割讓或租借都平等享有的。」

「我認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我的祖先的身份認同不等於我的身份認同。這種國民身份認同很主觀的,我自己在大陸出生,我有很多親戚在大陸,但我在香港成長,甜酸苦辣都在香港經歷,所以我覺得香港是我家,不是大陸。在這個全球化的年代,血緣關係不再去到大於一切的重要,我很欣賞美國那一套無分種族立國基於友誼的理想(雖然美國人實踐得不夠好)。對於大陸偏遠地區的貧苦大眾,我當然同情也願意捐助,但我對其他國家的窮人的憐憫程度是一樣的--換言之,對大陸山區農民的同情心是出於「我是地球人」的身份,並不是我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有歸屬感。……」

「……不過,看到網上給大陸人罵的留言…我還是覺得,要令多數大陸人考慮一下分裂是很難的事。還有,我說的獨立是一個籠統的詞,大陸聯邦政府及香港高度自治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但台灣必須獨立,那是很基本的尊重。台灣的朋友,請不要懼怕對岸軍力。如果情況是解放軍對國軍,那當然解放軍勝。但打起來的實際情況將會是部分解放軍對全體台灣人民,加美軍支援,還有國際間對大陸侵略行為的譴責。大陸不可能調派太多兵力去打台灣,因為台灣要獨立,大陸境內就有很多受壓迫已久的少數族群呼應,大陸要先控制國內的混亂。唇亡齒寒,懇請支持香港,當香港被完全同化,下一個目標一定是台灣。無論你們要捍衛的是中華民國抑或台灣國的主權,我都很尊敬。請相信獨立運動不是尋釁滋事,是爭取很基本的人權。」

當然,從老左/傳統馬列主義觀點,一定反對這篇文章的自由主義觀點。不過,灰記雖然自命左傾,對傳統馬列主義則有不少批判和保留,特別是以「無產階級專政」為名,實為政權的存亡而不惜一切的思維,即所謂「亡黨亡國」的黨國思維。這種思維很容易走上強權暴力的道路,蘇聯和中共的歷史已證明一切。其實,中共在國民黨的大陸黨國年代,不又是在鬧獨立,建立起中華蘇維埃,與國民黨抗衡。不過,那時是槍捍子的年代。今時今日,就應該是人民說了算的年代。依靠「群眾」起家的中共,早應歸還人民選舉權和監督權,讓中國人民當家作主,而不是繼續那種黨國奴化教育(連台灣的國民黨也做不下去)。要是中共真的相信人民,相信「香港同胞」,為何不能讓香港人決定自己的命運?

拉丁美洲就是一個很好的示範,不少左翼政權憑取悅人民的政綱及承諾,在民主選舉中獲勝,並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反新自由主義的改革。這些國家跟中國關係良好,如果中共說不走西方資本主義的道路(其實中共已在走黨國主資本主義的道路),便應改為效法拉美左翼政權,讓人民以選票及民主參與監督為其政權背書吧。

中共如果願意進行真正意義的民主改革,灰記相信香港年青人的離心會少一些,至於台灣人則不敢說。但「大陸聯邦政府及香港高度自治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其實民主便會衍生多元,便會減少對大一統的迷戀,到時中國成為不同自治區和省的平等自願結合也並非壞事。

至於作者所提「大陸境內就有很多受壓迫已久的少數族群呼應」,少數民族的自決,例如西藏的命運,又是另一個課題了。

反侵略與民族自決

近日釣魚台的紛爭,掀起中、港強大的民族主義情緒。八年抗戰、三年零八個月黑暗日子(日本佔領香港)等,在老一輩以及有涉獵這頁慘痛歷史的中國人和香港人心中,的確刻骨銘心。受異族侵略、勞役、統治、剝削是何等痛苦的事。

灰記屬戰後第二代,從父母輩親身經歷以及歷史書籍,對日本當年軍國主義的暴行,有一定的認識和批判。灰記年輕時,父母常對沒有經歷過戰亂和被侵略的第二代說,你們真的幸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確,生長在英國殖民統治下的香港那段經濟起飛以後,大英帝國準備「光榮撤退」的政治寬鬆時期,不能不說比較「幸福」,特別同大陸受毛澤東主義奴役的人民相比。不過,作為反殖民統治者,灰記沒有一些港人要懷念英人統治時期,懷念末代港督肥彭的心結,反而不恥英國殖民統治者,包括騷王肥彭的虛偽嘴臉。

其實任何帝國/殖民主義者,都覺得高人一等,看不起其他民族,日本人、英國人如是,中國人/漢人也不例外。古代直至上世紀初,中國的統治者以天朝自居,看不起人民,看不起外族。只是外族,特別歐洲日本船堅砲利,清廷一次又一次被迫割地賠款,但依然不肯放棄「朕即天下」的帝國空想。俱往矣,現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高速發展,軍事強大,中共政府雖在貿易糾紛時稱自己是發展中國家,但同時亦為「大國崛起」而沾沾自喜。

「大國」究竟離帝國多遠呢?近代中國積弱而受外侮,中共建政後,在國際上的確走出一條獨立自主的道路,這是很多中國民族主義者「看不見」中共高壓統治的原因,特別是那些海外華人。獨立自主是很多國家,很多民族的願望,今日眾多亞非拉民族從歐美諸國殖民佔領下,總算達成獨立的理想,建成民族國家。不過,仍有不少民族依然未能獨立自主,其中一個同中國有關的民族是西藏。

現在有越來越多的中國漢人,對西藏被中共軍事佔領,被殖民統治作出聲援。當然,這些聲音對比於漢人主流,依然是微弱的聲音。畢竟能夠超越民族/愛國主義的人始終佔少數。而流亡的西藏精神領袖十四世達賴喇嘛丹增嘉措,在民族受壓迫下,可以抛開民族仇恨,由爭取西藏獨立,轉移尋求在中國的主權下實行藏人治藏,這種超越民族主義的識見,卻得不到只剩下民族主義(漢族大一統主義)可銷售的中共善意回應,依然被妖魔化,更不時被中共的藏族官員辱罵。不過,灰記可肯定,這些辱罵達賴喇嘛的藏族官員,一定被普羅藏人唾棄。這些藏族官員的嘴臉,令灰記想起香港殖民地時期的一些「高等華人」,比英國人更英國人的嘴臉。

如果能夠抛開中國民族主義思維(即西藏自古以來是中國領土的那一套)和中共八古(解放軍入藏解放農奴的那套宣傳),西藏被中國軍事佔領及殖民統治這個事實不難看到。即使中共現在聲稱依然信奉的馬克思列寧主義,也支持民族自決。列寧也講過蘇維埃聯邦內的民族有自決權,可以自由離開這個聯盟(當然蘇聯後來食言,更對各加盟共和國實施斯大林主義式的專制統治,直至蘇共倒台後,這一馬列主義對民族自決的支持才得以實現,真是諷刺!)如果中共真的是共產主義者,便應讓西藏人有民族自決的權利。

在中國大陸,要有真正獨立於官方意識型態的有關西藏地位的學術研究,簡直是喙木求魚。幸而香港特別行政區還有相對的學術自由,可以有較客觀的學術研究。灰記最近發現,香港大學法律學院比較法和公法研究中心,於兩年前出版過一篇名為《西藏是否應有民族自决的權利?》的專題論文論文的作者是一位十分關注人權的律師夏博義(Paul Harris),他是一位英籍香港人,香港人權監察的創辦人。灰記相信,香港雖云有學術自由,但華人學者仍然視拋開官方意識型態研究西藏政治地位為禁忌,所以要有勞這位「老外」律師仗義執言。

如果不帶民族主義偏見看夏博義的文章,可以得出西藏人有民族自決權的結論。而夏博義亦認同達賴喇嘛的中間路線︰「自決不一定意味著獨立。在許多情况下,在一個大國中實施自治對雙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自治一方既可以作爲大國的一部分,享受大國的國防、外交關係和經濟機會,又可以保留當地的法律、習慣和文化,避免受到外來干涉。香港就是一個好例子。12

達賴喇嘛已經多次說明,他希望西藏在中國的管治下享有自治,但是有關自治必須是具有真正意義的自治。基於他在藏民中的權威性,只要他在任何公投中明確表示支持自治,那麽藏民大概也會支持。

然而,除非中國政府改變思路,真正的自治不會是一個選擇。這一點從中國官方發言人對達賴喇嘛措詞嚴厲的批判和抹黑中可以看出來。

(12 香港自治的程度顯示了所謂“西藏自治區"所缺乏的自治。香港擁有自己的貨幣政策、對自然資源的控制權、教育制度、法律制度、出入境政策,以及由選舉—儘管只是部分民主選舉―產生的議會。以上提及的各項,都是西藏缺乏的。)

除非中國政府容許真正的自治,西藏的自决就意味著獨立。中國可以長期用武力壓制藏人,但由烏克蘭和俄羅斯的例子可以看出,對於無可置疑是一個民族的人民來說,即使幾百年的壓迫都不能滅絕對民族自决的渴望。」

民族主義偏見當然並非只有中國才有,好像日本的民族主義偏見也造成別的民族的重大災難。而好像纐纈厚、大江健三郎等能深刻反省日本民族主義禍害的日本人畢竟是少數,不少日本人對日本軍國主義,跟大部分中國人對西藏現況,都是人云亦云,甘願被極端民族主義者所利用。相比之下,在日本的民主體制下,反省日本民族主義的著作還是可以出版發行,例如支持沖繩人有民族自決權的大江健三郎,其《沖繩劄記》可以出版,沖繩人仍然可以公開要求獨立,比中國主主權下的西藏人所受的強力壓制,任何有別於官方意識型態的有關西藏的書寫均被禁止公開出版的高壓環境文明得多。

最近北京有一個名為《烈日西藏》的展覽,由民間策展人及藝評人栗憲庭策展,主要展出藏族藝術家的作品,反映西藏人在中共統治下的生存狀態(官府容許展覽舉行,是對西藏藝術的「敏感性」無知,還是一種「寛鬆」的表現?)

藏族作家唯色在她的博客看不見的西藏》寫道︰「這次畫展以“烈日西藏”為題。從“發生發聲”到“烈日西藏”,其表述已由表及裡,意味深長,豐富多樣,並且在欲語還休之間傳達出無法忽略的某種生理感受, 正如舉辦畫展的栗憲庭先生所體會的,這是一種“切膚之痛!”而這讓我想起前些年看過的一部講述前蘇聯時代的電影,片名Burnt By the Sun 被譯為《烈日灼身》或《毒太陽》。我反覆看過多遍,那種被烈日灼傷的痛並不只有蘇聯這樣這樣的國家才會施加,所有的極權制度都會施加给人民同樣的痛,所以我們 感同身受。」

但願這些聲音不會被民族主義偏見以及專制統治所掩蓋,能讓更多人聽到。

釣魚台的幽靈(2)

那些黑白的七零年代初香港保釣運動片段,灰記因為工作關係,看過不知多少次。由舊天星碼頭向中環心臟地帶推進的人群,領頭的是手抱孫中山像,手揸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的年青人。那個年代灰記是無知的反共青少年,那個年代,認同中華民國的民族主義仍然盛行。

對很多拉扯於國共之爭的香港人來說,七十年代初的確是「風雲變幻」的年代,蔣介石國民黨在台灣的統治依然穩固,但在國際上日形孤立。灰記還記得當中華人民共和國代替中華民國在聯合國的席位時,不少小學時還是反共的同學,轉為面對現實,甚至為大陸喝采。他們所持的理由是中共統治整個大陸,代表著八億人民,而國民黨僅統治著二千萬人,沒資格代表中國。

中華民國被逐出聯合國,灰記曾感到十分委屈。不過,年事漸長,聽多了國民黨的貪腐,在台灣的獨裁統治(這些都出自來自台灣的同學,以及曾往台灣留學的老師之口),灰記對中華民國的疏離感越來越大。不過,作為右派,直到七十年代中之前,灰記依然為參加「雙十節」晚會而振奮。那段國民黨在香港開始步入尾聲的日子,每逢臨近十月十日,青天白日滿地紅旗仍然隨處可見,同樣地,臨近十月一日,五星紅旗亦十分顯眼。但隨著時間推演,國民黨在香港的影響力越來越小。當人們「驚悉」香港前途問題時,中共在香港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對右派人士來說是大勢已去,對左派人士來說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拍攝那些黑白片段的日子,正是香港移民第二代進入社會工作(大部分人)或升上大學(小部分人)的時候。在殖民地土生土長的第二代,開始要尋找自己的身份,最直接的方法是民族認同,除了極少數極少數企圖融入殖民地統治者文化的親英者外,絕大部分都會選擇做中國人。這是保釣運動自發出現(不是傳統左右派團體操控)的最基本原因。

對很多人來說,民族認同是一個起點,也是一個終點。灰記只從極少數較年長的前輩,聽到從民族認同發展至不同理想/意識型態追求的故事,例如無政府主義、托洛茨基主義等。至於這些人年長後是否放棄年青時候的理想,回歸民族主義,甚至成為擁抱既得利益的保守主義者,不得而知。當時鼓吹反帝反資反殖,意識型態積極進取的中共,比偏安於孤島,死抓保守價值的國民黨,更吸引渴求進步的年青人。毛澤東在七十年代依然令人著迷。不過,絕大部分人認同和愛護的是「社會主義祖國」,國際主義精神並沒有深入他們的思維。

四十年過去。「社會主義祖國」只剩下「祖國」,反帝反資反殖被中國特色的權貴xx主義所替代,政權少了一點殘暴,卻依然獨裁以及衍生了滲入社會各角落的貪腐和無道。台灣孤島發展出民主政治,國民黨不再獨大,但無論民進黨和國民黨,除了統獨爭論,都不脫資產階級政權特色,沒有實施惠及普羅大眾的經濟改革。在香港,當年的保釣人士,親國民黨右派分子還剩多少?他們除了依然拿著孫中山像,舉起青天白日滿地紅旗,還對民族主義有多少指望?而當年曾經紅色的人,如今是否只剩下民族認同,甚至只是中共主導下的民族認同?

不過,香港還有第三第四代的進步青年,「錯過」了「國共的拉扯」,「錯過」了「認中關社」,「錯過」了「國粹派」跟「社會派」的爭論,卻因為香港主權重歸中華人民共和國,卻因為直接感受到全球化的衝擊,而不局限於民族認同的追求。他們到美國領事館抗議美國入侵伊拉克,到英國領事館抗議英國緊隨美國的強權邏輯;與來自全球的反世貿人士一連幾天一起示威集會;他們也有小部分,再次到美國領事館抗議美國縱容以色列浴血加沙,屠殺巴勒斯坦平民。而這些國際主義示威集會,更出現不少外國人,本地少數族裔,沖刷一下香港是中國一個城市的形象,沖刷一下香港人只有一種民族認同的一元氣氛。

今天,保釣行動沒有息止。這種源自民族主義的情感 ,又能否超越國界,發展成關懷其他被欺侮的「弱小」國家和民族,包括被中共政權欺壓的「弱小」民族的思維?

去國

跟朋友說,今年十月一日很想離開香港,朋友說短短兩三天假期,不如到內地或澳門休息,我說不想在那段期間身在任何一處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領土。然後一大堆建議,台灣、東南亞……。

高喊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共產黨,今年要大事慶祝掌權六十年。現在中國經濟強大,當權者少不免要炫耀一下「豐功偉績」(這也是歷代帝王的虛榮),大閱兵少不免,勞民傷財也少不免。最最讓灰記噁心的,是為了這個盛大慶典,借口濫捕濫判,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劉曉波、譚作人、許志永,還有更多更多名不經傳的。他們都是依照憲法賦予的權利爭取權益,維護權益,但遭遇無法無天的對待,不是進看守所、監獄,便是精神病院。

對於中共這些粗暴拙劣的技倆,「偏安」於兩制的一邊的一些人,如灰記之流可以寫文章宣洩一下,但對活在專制恐怖主義陰影下,以至被專政的內地人,又有多少意義?但灰記始終認為,向當權者的倒行逆施說不,是最起碼的義務。所以某些泛民戰戰兢兢,揣摩「阿爺」底線,企圖配合上面所謂循序漸進(實則循例拖延,等候歸順),他們所謂繼續爭取(實則蹉跎歲月,戀棧議席)的政治改革遊戲,實在沒出色之極。總辭又如何,失去議席又如何,沒有關鍵少數又如何,保守勢力把持立法會通過了保守的政改方案又如何?問題是要彰顯決心,向由中共主導的政改諮詢鬧劇說不。(延伸閱讀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04386)

灰記越來越相信「中國沒民主,香港沒民主」,而香港的價值又不在於拼命與大陸融合。而為了這些所謂融合,為了盲目的發展主義,嚴重破壞生態環境的「十大基建」紛紛上馬,包括那效用令各方質疑,令菜園村村民失家園,令地底生態受顛覆,耗資六百五十億的廣、深、港高鐵。香港的官僚向大陸同行亦步亦趨,同樣好大喜功,搞形象工程,要留名百世。(內地官員有實際利益,在項目繁多的工程中飽私囊;香港則多屬為資產階級財團服務。)

可幸香港還有民間社會的活動空間,尚能對政府的種種作為發出抗議聲音(其實大陸亦越來越多群眾性事件,表達對貪官污吏,粗暴統治的不滿,不過大陸民眾表達不滿的代價要比香港高得多) 。這種空間分隔了兩個制度,不過沒有分隔兩地的人民。灰記理想地以為,經營這個空間是兩地人民的默契,例如越來越多內地人來參加「六四」和「七一」活動,越來越多兩地的民間交流,又例如最近前央視記者杜婷和在內地長大的香港人劉楨楨,在旺角舉行座談會,聲援被捕的許志永,還利用TWITTER向內地直播。在在都顯示公民及人權意識把兩地民間社會拉近。最新消息是許志永獲「保釋」候審,中港兩地民間的關注相信對許志永的「保釋」起一定作用吧?

香港這個空間不僅是香港人的最後防線,也是內地人珍而重之的自由空間。但願這份共識會越來越強烈,以至共同爭取兩地真真正落實民主自由,人權最終得到保障。到時候,不會再有借「六四」、「國慶」等的名義,國家機器肆無忌憚地進行花樣百出的侵權行為。

除了為「大典」舖路的肅殺,灰記預期今年的「十一」會強力銷售廉價民族主義、愛國主義。作為自命思想左傾者,灰記特別抗拒民族主義,歷史上異族,國與國之間固然有互相交戰,死傷枕藉,但war at home的情況不會更少。中國人互相殺戳,統治者勞役人民的殘酷程度﹐並不比外國入侵者低。每次國家統一,都是以血流成河,百姓受難為代價。一方面口口聲聲說台灣同胞血脈相連,另一方面把導彈對準台灣,對準二千多萬血肉之軀,還指摘主張台獨人士把二千多萬台灣推向災難深淵,這就是赤祼祼的強權邏輯。

談到統獨問題,灰記又要提到當年的加拿大工人共產黨,七、八十年代法裔的魁北克人獨立情緒高漲,工人共產黨雖和中共關係密切,卻並不如中共一樣,堅決反分裂,而是尊重魁北克人民的意願。而這種尊重魁北克人意願,不以武力解決統獨紛爭的共識,並沒有助長分裂意識,加拿大至今依然「領土完整」。即使魁北克人真的選擇獨立,加拿大人也不會把魁克人說成國家分裂罪人。所以民族主義/愛國主義只是中共,以及所有強權統治者迷惑人心的「鴉片」。作為左翼人士,應該更擁抱國際主義,人道主義,以及站到低下階層一邊的階級意識。

說到這裡,灰記有以下自白︰灰記曾經現場觀看香港對外隊的國際足球賽事,當現場奏起外國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時,灰記都不其然的站起來,有時受現場氣氛和「民族感情」的感染,也會哼起「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民……」。灰記唯有自我解釋為對義勇軍進行曲創作人的致敬,是落後國家人民被帝國主義和軍國主義蹂躪的怒吼,而不是對大國崛起的亢奮。事實上,義勇軍進行曲的填詞人田漢,就是在文革期間,被這個大國的國家機器迫害致死。

據聞中共一面倒鼓吹民族主義的同時,內部重提高舉馬列主義旗幟。如果他們真正相信馬列主義,就更應多體會馬克思所寫的《國家的消亡》的含意,更應領會人民自治的巴黎公社精神以及《國際歌》的無疆界精神。是的,作為左翼人士,應該把《國際歌》作為自己的「國歌」,以工人無祖國作為自己的座右銘。

為了進一步與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決裂,灰記想過在「十一」那天拒絕站在中國領土之上,以示對中共政權為了「穩定壓倒一切」的濫捕濫判的抗議。但又想到「十一」黃金周周邊的國家滿是度假的中國人,愛國的中國人,為大國崛起而亢奮的中國人,不免有點悵然。

原爆六十四年

廣島原爆六十四周年,廣島有數千民眾舉行悼念。

廣島原爆紀念,令灰記想起十幾年前一件往事。當時大概是二戰結束五十周年,本地傳媒相當重視,紛紛派員到日本採訪。灰記一位職級較高的同事,是其中一位獲派日本採訪的記者。此記者雖然是移民回流人士,但屬強硬民族主義者,每提起抗日戰爭,這位同事都咬牙切齒,好像要殺盡所有日本人才能發洩心中怨憤。

當灰記與另一位同事談起廣島原爆犧牲者時,她聽後不假思索便說廣島十多萬死傷者活該,誰叫日本侵略中國。對她突如其來的說話,灰記「反射性」的回應說侵略中國是日本軍國主義政府,不能把帳算到日本平民頭上。然後她舉南京大屠殺為例,大意說中國人死的比廣島原爆犧牲的還少嗎?這種基於種族差異的「血債血償」邏輯,灰記自然不敢苟同。

灰記也不知道,持此種強硬中國民族主義心態的人是佔多數還是少數。在警惕日本右翼軍國主義復辟之餘,此種右翼民族主義心態其實一樣讓人憂心。此種心態是仇恨的種子,如果「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與
中國民族主義結合,將是十分危險的事。

所以原爆紀念,祈求和平,無論如何都是一件應該繼續做下去的事。中國派了代表參加今年的原爆紀念,值得嘉許。反而美國沒有代表在場,確實令人納悶。美國擁有全世界最大殺傷力武器,曾經多次利用生化武器蹂躝印支半島的平民,是二戰後最好戰的國家。不過,日本首相麻生太郎說,為了抗衡北韓的核威脅,有必要借助美國的核保護傘,與廣島原爆紀念唱反調,實在相當諷刺。

灰記早前讀了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六十年代對原爆倖存者的採訪和感想,更認為作為當年測試原爆威力實驗品的廣島、長崎市民,有權利和責任說出原爆對人類所造成的無可挽回的創傷,以及向世人鼓吹無核世界的理想。關於原爆倖存者的努力,灰記在網上搜出一篇很不錯的文章名為《與廣島原爆之子在紐約共度911紀念日》http://blog.udn.com/yuehlingchu/1227506,與大家分享。

寫到這裡,灰記忽然想起一件往事。差不多三十年前,灰記到東京旅行,在一個咖啡店與數位剛認識的日本大學生交談,接近尾聲的時候,其中一位看來比較成熟的學生突然為二戰日本對中國所做的錯事,向灰記說對不起,然後替灰記埋單。喝完咖啡,在街上遇到搜集反核簽名的青年,灰記簽上了名字,對方看到中文姓名,表現有點愕然,隨即笑著說聲thank you。

差不多三十年以後,灰記在此對那位成熟的大學生說,不用說對不起,大家一起警愓軍國主義以及一切極端主義(包括民族主義、愛國主義)就是了。至於那位反核青年,灰記願意再對他說,支持全球無核、無大殺傷力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