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已經一個半月,除仍控制東部頓巴斯等親俄「獨立」地區和個別城市外,未能染指更多烏克蘭領土,戰況仍然膠著。俄軍長時間未能攻陷首都基輔,近日亦放棄包圍而全面撤退 。看來普京要佔領基輔,建立傀儡政權的目標愈來愈渺茫。不過,烏克蘭的抗戰亦付出沉重的人命代價,俄軍的恐怖襲擊,包括戰爭較早期的轟炸醫院及托兒所導致平民的重大傷亡。曾被俄軍佔領的城鎮,大批平民不是被埋於瓦礫中就是遭殺戳,烏方亦指責俄軍撤走時埋下大量地雷。包括《基輔獨立報》等烏克蘭以至外國傳媒近日報道了俄軍的凶殘行為,例如布查Bucha和伊爾平Irpin,到處可見被俄軍殺害的平民屍體。有集體處決的,有被肢解的。截至4月3日,布查至少發現了410具屍體。除了殺害手無寸鐵的平民,俄軍亦強姦婦女和搶掠。一些倖存者接受採訪時表示猶有餘悸。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除到訪布查等城鎮,亦就俄軍所犯下戰爭的罪行,透過視像於聯合國安全理事會提出控訴,指安理會應驅逐俄羅斯,安理會不作為應解散。而俄方則否認暴行,還聲稱烏方偽造屠殺圖像。中國駐聯合國大使張軍則稱「任何指控都應基於事實,結論得出之前,各方應保持克制,避免無端指責。」中國一直偏幫俄羅斯,張軍為俄羅斯開脫的說話是意料中事。澤連斯基於安理會發言後,聯合國人權理事會通過暫停俄羅斯席位,投反對票的包括中俄兩國。俄國亦沒有因此而停戰。這裡我們看到,除了砲火無情,殺人犯、強姦犯還能以國家之名行事而不被追究,看到戰爭是如何非人化。
戰事持續的同時,烏克蘭與俄羅斯就停火進行了幾次談判未果。未來烏克蘭的命運如何?例如是否能維持中國經常強調的「主權及領土完整」,即俄羅斯無條件撤軍;還是要作出妥協,例如放棄加入北約,放棄由俄羅斯控制的盧甘斯克和頓巴斯等地區,在有限度放棄主權(是否加人北約原應是烏克蘭自家的事)和領土(盧甘斯克和頓巴斯原為烏克蘭的自治州)以換取暫時的和平;還是俄羅斯藉較強軍事實力,在重整之後再取得優勢而侵佔更多領土,大大削減烏克蘭的「主權及領土完整」,增加俄羅斯在該地緣的支配力?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多一日戰事,就會多一些烏克蘭平民死傷,多一些民居和民生設施受破壞,多一些難民流離失所。無論藉口是「將烏克蘭從納粹手中解放」也好,是「應對北約東擴」也好,是「恢復俄羅斯的偉大」也罷,普京發動了一場不義的戰爭。最簡單直接的道理就是,烏克蘭並沒有威脅俄羅斯的安全,更沒有主動攻擊俄國,俄國沒有任何合法權力去「解放」一個主權國家。相反,俄羅斯於2014年侵佔了烏克蘭的克里米亞,以及策動盧甘斯克和頓巴斯親俄勢力的叛變。換言之,是俄羅斯一直欺凌和威脅烏克蘭。然後烏克蘭的民主制度即使如何不完善也好,現今的政府絕非由納粹掌權,澤連斯基也許當選後表現欠佳,但作為猶太裔,先輩曾以蘇聯紅軍身份對抗納粹德國,絕對不會是一名納粹愛好者。而烏克蘭極右/納粹的問題,相比東歐以至俄羅斯都不算嚴重。2019年烏克蘭的極右聯盟只取得二點多的選票,反映烏國極右/納粹影響力有限。反而因為俄國入侵,激發起烏克蘭民族主義, 民族主義可激勵當地人抗敵,亦有機會助長極右和納粹勢力(因為極右/納粹依靠的是極端民族主義和仇恨心),戰事拖得愈長,烏克蘭的極右和納粹愈有機可乘。
至於說「北約東擴」,一些清醒的烏克蘭左翼也能夠指出,將來是否有可能改革/取消北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以至是否有可能建立較公平合理的世界秩序,可有效遏止大國的帝國主義行為,是將來的事。作為現今的主權國家,烏克蘭以至任何前蘇聯操控的東歐集團國(前華沙公約成員國)如捷克、波蘭等,或實際被納入前蘇聯的前加盟共和國如波羅的海三國等,都有權自行決定是否加入北約,反對仍然將歐洲看成美蘇(俄)「瓜分」勢力範圍之地。而普京耿耿於懷「外部勢力」令蘇聯解體和東歐集團成員一面倒向西方,就是這種將歐洲看成美蘇(俄)「瓜分」勢力範圍之地的思想作祟,完全忽視了這些前蘇聯曾宰制的國家的人民,對民族自由自主的追求。這種對民族自由自主的追求正好駁斥俄烏「一家親」,「恢復帝俄光輝」的說法,烏克蘭人民成功實現民族自決,成立了主權國家,完全沒有意願要和俄羅斯合併,企圖以武力兼併純然是普京的偏執與瘋狂。
因此,西方除了一些「左膠」(或曰偽左派)美俄各打五十大板,並反對制裁俄羅斯和軍事支援烏克蘭外,國際上無論左中右,稍有公義心和人道意識者,都反對俄羅斯的侵略,反對普京的偏執與瘋狂。這種「普世」的反戰聲音甚至協助改變了烏克蘭可能被侵佔的命運。西方國家原本不看好烏克蘭可以有效抵禦俄羅斯的攻擊,美國甚至於開戰前後多次向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表示,根據情報他很可能被俄軍派員刺殺而建議他接受協助逃離烏國,是否意味美國也預定俄羅斯能「速戰速決」,很快便能攻陷基輔和「解決」澤連斯基,佔領烏克蘭?然而,歐美以至其他民主國家民眾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示威,強烈譴責普京的侵略,輔之以一連串與烏克蘭同行的行動,包括民間捐獻和迎接烏克蘭難民。與此同時,澤連斯基肩負起一國元首應盡的責任,一再謝絕美國的「好意」,堅持留守基輔(後來有報道指俄軍曾多次試圖刺殺澤連斯基但走漏情報而失敗),領導烏克蘭軍隊進行艱苦卓絕的抗戰,有效抵禦俄軍的進襲,並利用社交媒體將烏克蘭抵抗俄國的正當性、對世界和平的重要,說得有理有節 。而他穿著軍用T恤與下屬官員和軍事人員,緊密坐在一起的照片,與普京與下屬開會時,一個人與其他官員隔著十多二十呎大長桌的「生人勿近」照片相比,更讓澤連斯基贏盡人心。在國內強烈要求支援烏克蘭反抗俄羅斯的聲音下,歐美國家一致發起對俄國接近全方位的嚴厲制裁,並加強軍事援助烏克蘭,雖未完全符合澤連斯基的要求,但相信這些軍援對烏軍有效抗擊俄軍起到重要作用。
而除了國家層面對烏克蘭的軍事和經濟援助,應澤連斯基號召往烏國協助作戰的不同國籍的志願軍亦數以千計,他們有的是退役軍人,政治取向亦有所不同,從左翼無政府主義者到極右分子都有。他們有的是真心為了協助烏克蘭人抵抗俄軍,有些帶有浪漫主義的想像,有些則乘機發洩個人情緒,例如有些納粹份子當志願軍竟是為了狙擊當地猶太人,不知澤連斯基知道會有何感想!但無論如何,大批自發的志願軍出現,反映烏克蘭得道多助。而原本親俄的頓巴斯等地區,亦出現反對俄軍入侵的示威,群眾高舉烏克蘭國旗(這些示威活動當然受到俄軍干涉),該區一些原本親俄的平民都拿起槍枝對抗俄軍,更反映了烏克蘭的得道多助及普京的失道寡助。
至於聯合國大會以大比數141票贊成,通過譴責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要求俄國全面撤軍(但議案沒有約束力),只有俄羅斯、白俄羅斯、敘利亞、北韓和厄立特里亞投反對票,投棄權票的35個國家包括中國和印度,更說明俄羅斯和普京如何成了「孤家寡人」,如何不得人心。不得人心除了龐大的國際譴責聲音及制裁外,俄羅斯國內由戰爭開始便不斷有人發出反戰聲音,至今反戰者仍未被俄國當局完全消音,他們的代價是有萬計人於示威中被捕。當然,相比之下,真的盲目愛國也好,被迫表態也好,支持普京「將烏克蘭從納粹手中解放」的群眾(不少由俄羅斯的公私營機構組織參與),一定比公然表態反對的多很多。但正如俄羅斯的社會學者Grigory Yudin所言,俄羅斯的反戰聲音一點也不算小。Grigory Yudin和很多反戰人士一樣,於2月24日普京發動戰爭時已上街抗議,因此換來被警察毒打至腦震盪。他接受在境外營運的俄羅斯獨立傳媒Meduza訪問時稱,俄羅斯人不同歐美人民,歐美人民和平示威受憲法保障,俄羅斯人示威要冒著腦震盪、被警察拘留、被脫衣搜查以至被檢控的風險。在現時特殊環境,更有可能被判刑二十年以至死刑。因此,對Yudin而言,俄國的反戰聲音巨大而團結。
無論如何,即使處於少數,即使受嚴厲打壓,俄羅斯反戰聲音的堅持,會讓人反思「國族主義」、「國家至上」等的不合理之處。至少,他們有力地駁斥「身為某國人便要無條件支持國家所作的一切行為,包括可以濫殺無辜,不管受害者是本國人還是外國人」,因為普京發動了一場不義戰爭,不但對烏克蘭人,對俄羅斯人也帶來災難性後果。無論戰爭結果如何,烏克蘭很多地方都被戰火夷為平地,死傷和流離失所的平民不計其數,要重建一個受嚴重破壞的國家困難重重,最受害就是普通百姓。至於俄羅斯,不少死傷的士兵都是被徵召的新丁(估計目前於烏克蘭戰死的俄軍至少7000),為了普京的偏執與瘋狂,多少俄國人家破人亡。而俄羅斯發動戰爭要耗費大量金錢和資源,在國際嚴厲制裁下,俄國已崩壞的經濟會更惡化,人民的生活只會百上加斤,開戰後大批俄羅斯人逃離本國,除了逃避兵役,恐怕與此有關。這一切,要怪就怪普京的偏執與瘋狂。就如俄國一些反戰的社會主義者所作的聲明:
這是不義的戰爭。俄羅斯面臨的任何威脅都不足以讓我們派士兵去殺人和送死。他們並不是在「解放」任何人。他們沒有幫助任何民眾運動。他們只不過是一支正規軍,在那些少數夢想永遠控制俄羅斯的億萬富翁的要求下,摧毀了和平的烏克蘭城鎮。
這場戰爭給我們的人民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災難。烏克蘭人和俄羅斯人都用自己的鮮血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在塵埃落定很久之後,貧困、通貨膨脹和失業將會影響到每個人。要為此買單的不是寡頭和官僚們,而是貧窮的教師、工人、養老金領取者和失業者。我們中的許多人將沒有辦法養活我們的孩子。
這場戰爭將把烏克蘭變成廢墟,把俄羅斯變成監獄。反對派的媒體已經被關閉了。人們因為分發傳單、無害的遊行、甚至因為在社交網路上發帖而被關進監獄。很快,俄羅斯人將只有一個選擇:入獄或入伍。戰爭產生的獨裁統治是在世的幾代人從未見過的。
這場戰爭增加了對我們國家面臨的所有風險和威脅。就連一周前同情俄羅斯的烏克蘭人,現在也加入民兵與我們的軍隊作戰。普京的侵略破壞了對烏克蘭民族主義者罪行的批評,以及美國和北約鷹派的所有陰謀。普京給他們提供了在我們的邊境部署新的導彈和軍事基地的理由。……
這些俄國社會主義者的聲音,也駁斥了聲稱「社會主義」中國的機會主義。中國一方面強調主權及領土完整至高無上(更不要說烏克蘭也是和中國友好的國家,與中國簽署了友好協議並加入了中方「另起爐灶」的一帶一路),一方面連譴責俄羅斯的侵略行為也不願意,只是不停呼籲俄烏雙方克制,並將俄羅斯的「特別軍事行動」完全歸咎於美國和北約。聯合國國際法庭要求俄國撤軍的裁決,投下反對票的也是俄國和中國的兩個法官。雖然中方透過在烏克蘭的大使向烏國示好並提供人道援助,但在俄羅斯狂轟濫炸下,又反對美國向烏克蘭提供武器抵禦敵人,說這樣做會導致更多平民傷亡,並指烏克蘭需要的是食物和毛氈等日用品。中國這種機會主義作風令烏克蘭忍無可忍,其副總理韋列舒克(Iryna Vereshchuk)向中國外交部發砲,她說:「作為烏克蘭政府的一員,我想對中國朋友說:這完全是不嚴肅的,不符合一個偉大的受人尊敬的國家的地位!」「俄國人正在轟炸我們城市的住宅區。我們需要防空設施來關閉平民的天空。什麼防水毛氈?我建議,中國外交部應該問問我們上周在俄羅斯炮擊中轉移出來的160名中國學生的意見。……我們需要武器來保衛我們的土地。而且我們呼籲中國停止支持對烏克蘭城市居民區的轟炸!」
如果說中國於俄烏戰爭對外取態「中立」(但西方國家心知肚明中國偏幫俄羅斯),對內則更是一面倒為俄羅斯侵略唱讚歌,甚至在開戰初期一大段時間只准報道有利俄羅斯的戰報,到後來烏克蘭成功抵禦俄羅斯的攻勢,國際輿論幾乎一面倒支持烏克蘭,才偶而報道俄軍受挫折的新聞。最近《紐約時報》報道中國官方製作了一齣供內部放映的紀錄片,講述蘇聯為何解體,罪魁禍首就是美國為首的西方勢力的滲透和破壞。現在俄羅斯和中國正面對西方的「顏色革命」的威脅,儼然成了命運共同體。好像忘記了1960年代中蘇交惡,蘇聯於1969年曾準備用核武攻擊中國,在美國警告不會坐視中國受核彈攻擊,會攻擊蘇聯各大小城市作回應,蘇聯才打消念頭。而此後中國為了抗衡蘇聯,美國亦視蘇聯為最大威脅,中美於70年代關係解涷;也完全不理普京倚重的國策顧問杜金所提倡的新歐亞主義對中國的威脅,即俄羅斯帝國要將領土/勢力伸延至歐洲以至東亞,包括中國的西北部地區。吸收官方主導及如此一面倒取態的資訊的中國民眾,自然不能掌握較全面客觀的戰爭面貎。於是,中國網絡上出現與世界迴異的一面倒挺俄挺普京聲音,把普京捧成對抗美帝的大英雄。當然也還有少數「清醒」的聲音,包括反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聯署以至較客觀持平的分析和評論,例如提醒大家歷史上中國在領土問題上多次吃俄國的虧,普京一點也不值得信賴,中國一面倒與俄羅斯綑綁並不符合中國利益……,甚至分享俄軍暴行的資訊。一般而言,這些不隨主旋律起舞的聲音和資訊會很快消失於中國大陸的網絡世界。
香港則暫時尚存「一國兩制」的軀殼,除了《文匯》《大公》兩報和一些藍絲KOL會千方百計為俄羅斯侵略辯護,「理據」不是「俄烏一家親」,就是「一切都是美帝和北約的錯」,不是把烏克蘭描寫為俄羅斯「前妻」,就是說如果普京不是被美國和北約「踩到門前、踩上心口」,「沒有人願意看到生靈塗炭」……(正如上文所示,這些「挺俄」聲音完全經不起考驗)。其他傳統傳媒未至一面倒「挺俄」,反而會有較客觀全面的報道,互聯網上亦有較多元化的訊息。而透過互聯網聲援以及實際捐款支持烏克蘭則仍是港人可以做和樂意做的事情。在限聚令和國安法下 ,仍有個別左翼人士如社民連個別成員,曾到俄國駐港總領事館所在地抗議。
不過,上個月澤連斯基發起全球聲援烏克蘭活動,5名居港烏克蘭人帶著國旗響應,則被港警以違反限聚令票控及沒有身份證明文件帶往警署(後來獲釋)。而本地一間烏克蘭餐廳就因為在餐廳張貼聲援烏克蘭標語,如「願榮耀歸於烏克蘭」,則被《文匯報》點名批評指套用「反送中」歌曲「願榮光歸香港」,「企圖將俄烏衝突與香港勾連,以藉此煽動部分港人的反政府情緒。」連呼籲港人向烏克蘭官方開設的銀行戶口捐款也被成「煽動」。餐廳老闆指員工都是烏克蘭人,對聲援自己國家被說成「煽動」感到無奈。另外,香港民研就俄烏戰爭進行問卷調查,亦被《文匯報》指當中部分問題「具有嚴重引導性」,向市民灌輸「反俄」概念,從而煽動反華及支持「港獨」的情緒。香港民研亦因此被迫取消宣布調查結果的記者會。香港民研副行政總裁鍾劍華接受自由亞洲電台查詢時說,這份所謂的「俄烏戰爭」問卷草稿「根本沒有存在過」,並批評這「捏造文件的行為非常卑劣」。鍾說:當然(這份問卷草稿)有部分問題的問法和我們那些相似,但這些人真的很卑劣,刪減了一些字眼,說我們鼓勵香港人做志願軍。我們的題目是清楚寫明,「你是否贊成其他國家的政府及人民」,它這些字眼是沒有了。他們現在卑劣到連捏造文件也做,這些報紙甚麼也敢做。鍾表示,香港作為國際城市,是否這樣的國際議題也不讓討論。
是的,一向抱緊「普世」價值的香港人,自會對俄烏戰爭以至其他事務表達不同的看法,不管這些表達空間如何的收窄。